2.夏访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夏天来临,万物复苏。忙完春种以后,Christine终于可以腾出时间来邀请我再到他们庄园作客,我欣然答应。初夏的郊外一片翠绿,沿路开满了各色野花,车窗外的景色与冬天绝然不同,多了生机,少了荒凉。想到离开此地的计划已上日程,因而,我以珍惜的心态专注观赏移动的田园景色,时而回答坐在后座Christine妈妈的问题。
Christine妈妈是虔诚基督徒,现已90岁,年轻时从瑞士来到加拿大,结婚生子,建立牛奶农场的同时也扩建了家族成员,目前其家族成员四代,将近一百人。老太太患有癌症,但依旧开朗健谈,丝毫看不出悲伤与落寞,只是记忆力衰退严重,时常咳嗽。一路上问我的名字好几次,我耐心而认真地回答。不管是在车上还是在餐桌上,她会反复以幽默风趣的语调述说年轻时趣事,还有与丈夫的爱情往事,说罢,脸上堆满孩子般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说得最多的还是“我从来不后悔来到加拿大,加拿大是全世界最好的国家。”
不知道是否在老年记忆力衰退时期,又或是在病重时期,人们回忆的片段都是美好的,我妈妈在病重之际,也会反复述说与我父亲年轻时的爱情故事,甚至突然唱起年轻时的情歌。每当老太太重复说着同样的故事,问着相同的问题,Christine和我都会会心地回予微笑,耐心聆听,这是我们后辈可以安慰他们的行为之一。
20分钟的车程在闲谈与观景中流逝。到家门前,Christine告诉我前些天驱车到邻省南部约一千公里外的小镇买了一条小狗,希望我不要害怕。虽说我从未养过狗,对狗们始终存有一定的恐惧,但狗们却十分喜欢我,不管是在路上遇见,又或是朋友家的狗,即便是20多人的场合,初次见面的狗也会缠住我,撒娇,尾随。虽说我不理解狗们为什么喜欢缠我,但却敢肯定这未曾见面的狗肯定会来找我,得提前做心理准备。
我笑了笑说:“你家的狗肯定会黏住我。你们驱车一千公里去买小狗,可见这狗在你们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多年前,我们曾有一条心爱的狗。它死后,我们一直怀念它,最近知道那个镇有这品种的小狗出售,我们便去买了。他还小,需要训练。“她不像谈狗,而像是在谈新生儿,满脸温柔。
我刚下车,小狗便直奔我而来,仰头看我。虽说不意外,但初次见面,也是有些怕怕,可它一见我就撒娇,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脚背,还假装睡觉,全然当我是老朋友,把我脚背当枕头,弄得我不敢随意挪动脚步,深怕不小心踩到它尾巴或皮毛。男主人见它黏住我,便体谅地把它抱走,让我自由走动。
在午餐与晚餐之间,Christine带我到庄园散步。幸好我穿着七分裤和运动鞋而来,可以轻松自如地走在夏天的原野。我们从后院出发,经过围栏隔离的马场和放养的牛园,她拔起一些油绿的牧草,递给围栏内的马,马儿开心地小跑过来,像孩子吃巧克力一样,美滋滋的嚼着,时不时看我们一眼,长长的睫毛煽动着,挺可爱。
“它正患消化不良的病,不能多吃新鲜牧草。”Christine见我眼神迷惑,解释道。
”或许是贪吃拉肚子了吧?怪不得被关在一个没有牧草的栏子里。“我暗想着,暗中给马抛去一个调皮的眼神。
牛园在马园附近。四月份出生的小牛已经长大了不少,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们,满脸写着好奇与萌态,见如此神情,我感觉有种久违的亲切。回想年轻时工作中接生孩子,当他们父母带婴儿回医院见我们时,曾生出这种见证新生命的亲切感。穿过牛园,朝树林与田园交接方向走,寻找一种应季野菜。牛群们见我们离去,也都纷纷散去,各自继续闲游,吃草,又或是卧在草地上,双目微闭,彷佛我们从来没出现过。
我们一路辨别着野菜和野果,一路聊天。约行走半公里后,慢慢走进草深一米的牧场。牧场宽阔,牧草健壮肥嫩,蓝色、紫色、黄色、白色的苜蓿花开正盛,特别耀眼,有的成片,有的混染,浮在绿色海洋的花瓣在风的抚摩下摇曳。走进花海,阳光与花瓣搅合的幽香,在风的游动中时强时弱迎面扑来,撩拨我内心某根隐藏的神经,激醒久眠的童心,在花海里发出欢愉的笑声,全然忘记年过半百的事实。Christine见我欢快的神情,便顺手摘起各色苜蓿花,递给我,如同俩小姐妹在花海倘佯。
我接过她的花,眼含感激:“在很小的时候,我总生病,常不能去上课。当时能想象到离家最远的地方就是内蒙古草原,因而时常在病休时坐在家门口,又或躺在医院病床上,幻想行走于草原中,埋身于花海中的情景。没想到过了40多年,在加拿大北部、你的庄园牧场里,我实现儿时幻想中的美景。这命运之神也真有意思。”
眼前的景色唤醒我童年回忆,善解人意的她说:“每个女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女孩。“说罢,她开始转移话题,介绍这片牧园,说着曾经遭遇熊和逃跑的故事。
我们边走边采花,不一会儿,我的手上已有大捧花。于是,我满心欢喜地给花照像,而她却给站在花海中的我照像,想必脸上的笑容被花衬托成少女的模样,生命纹轮暂且退却。
离开苜蓿花海,我们沿着林子走进另外一个牧园。林子下长满了细小如豆的小白花,蹲下近看,发现品种不一,有圆边花瓣的,有条型花瓣的,铺在地上,如星星点缀在绿色的天空。此牧园的草是“Sweetgrass”(茅香,甜草),是原住民传统的四大圣草之一,被认为是大地母亲的头发,因而干品常被编成三手辫子,以代表爱,善良和诚实(love,kindness and honesty)。草深如海,走进去,几乎没顶,如果小孩子们走进去玩耍,定会看不到身影,难以找到。
突然,Christine指着远处对我说:“你看,一头白尾鹿正看着我们。”我以老花加近视再加散光的视力,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没看到什么。
“看,它正盯着我们。”
“我看到了!”我终于看到了离我们约100多米的鹿。我心里暗想:“幸好不是熊,否则等我看清楚时,我已经成了它的猎物。”
估计那是头母鹿,低头时,身子被深草遮挡。”不知道它是否带着孩子来玩,不打扰它们,让它们先走。“凭着以前见过母鹿带小鹿在草丛中散步的情景,我建议说。我们站在原处,继续聊天。或许白尾鹿也见到我们了,以优雅的姿态,不慌不忙地朝附近树林里走,不一会儿便消失于茂密的林子里。
远处,隐约见到山恋起伏,Christine告诉我,这是洛矶山脉。我很是惊讶:原以为洛矶山脉离这里很远,最近的点也在130多公里以上,没想到在空气清晰度高的北部小镇,居然可以看到一百多公里以外连绵起伏的山脉。
整整步行了一个半小时,也才走了他们家庄园牧场的一部分,而种麦子和油菜的农田还没走。忽然,乌云涌现,风也强劲起来,我怀抱野花,手提摘取的野菜,快步往她家的方向走。途中,雨点零星落下,而Christine毫不介意,一脸的顺其自然姿态,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观赏田园雨景。
回经放养的牛圈时,乌云翻滚,牛儿们似乎也不觉有什么特别,更不觉得我陌生,两头老牛晃晃悠悠地朝我走来,我心里一惊:“老牛,可别向狗儿学习,我还没准备好。”说也奇怪,或许它们收到我的脑部“信息“,在距离我们几米处停下,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直到我们钻过铁丝网,朝房子走去,它们才慢悠悠地回到原处,继续吃草。
小时候做“白日梦“时,根本没想过梦境会变成现实,更没想到会在加拿大北方小镇走进梦中的花海和草原。然而,命运之神就是如此奇妙,在剥夺机会时,又给予另外的机会,把剥夺与给予演绎成戏剧效果。不知道牛们有没有追求与欲望,然而,我知道幻想成为现实时,欲望的风筝正往空际深处飞翔,渐远朦胧,将会消逝。
世界很大却又很小,很远又很近,至于可恨还是可爱,只看从哪个角度观望,从哪个点出发。(摘自“小城故事16”by陈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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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陈苏云 摄影:陈苏云 摄影:陈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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