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玉良然
我来到黑龙江工作后遇上了一位贵人,他姓张,五十多岁,是我的同镇老乡,我所在煤矿的在任矿长。
这位老乡斯斯文文老练持重,厚道谦逊和蔼可亲。他虽说只有高小学历,在同代矿工中却算得上文化人。
他生得高高大大,气宇轩昂,人精明又不惜力气,上上下下关系捋得顺,口碑极好,几年内一步步升至井长,后又轻而易举地坐上矿上一把手位子。
俗话说的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遇事找老乡,心里不用慌。
来到矿上后,张矿长看过我的档案,亲自安排我做了矿机关小车队司机兼文案管理。在这个四千多职工的国营大矿上,这两个岗位可是多少人心馋眼红的美缺。不过,那时我并不认识他,更别说巴结送礼了。
后来得知原委,夫人三番五次地叨叨,要我好好打点打点人家,登门拜访道道情。只因刚调过来用钱地儿多,手头不宽绰答谢之事被一拖再拖。
这不,今天开资了,夫人去商店买来些上好礼品撵我就去矿长家道谢。
下班后我拎着提包来到张矿长家。张矿长家十分客气,好一阵子寒暄,过后准备下一桌好菜佳肴,留我用餐。张矿长盛情邀我同饮,乡音乡情叫我好生感动,倍觉亲切。
宴前他再三申明,对我的工作安排是因才使用,绝无循老乡私情,让我莫要挂在心上。
他又说,备下薄宴,不成敬意,只述乡情,不谈工作,也不邀他人作陪,哥俩喝上几杯好好唠唠嗑。并且强调在家里不要称他矿长,叫大哥更觉亲切贴心。
一席话说得我心里暖烘烘的,不知回啥是好。但觉得自已很幸运,能在这样一位老乡矿长手下听差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之好事。
我二人边喝边聊很是热络投缘。左一杯右一杯,敬一个回一个,不知不觉两斤东北大曲底朝了天。
本人天生酒量大,这些年朋友们撒欢拼酒没遇上几个对手。未曾想,看似文文静静含蓄风趣己逾不惑之年的大矿长竟有如此雅量,心中暗暗平添几分敬意。
再看矿长哥,一斤酒下肚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洋洋洒洒,谈笑风生,颇有古书中所描述的豪侠英雄之风度与气魄。
他笑呵呵地说,传言老弟酒量了得千杯不醉,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咱哥俩异乡相逢也算得上喜事一桩,在哥家我理应陪你好好喝个痛快。自古以来咱们山东出好汉,酒道更是源远流长。酒文化是儒家文化组成部分,一个人有文化,讲礼仪,能喝酒,会喝酒是人生的两大优势,难得老弟二者集于一身,多多修炼修炼之后会派上大用场的。
瞧大哥文绉绉的兴头还蛮高,而且情真意切。这劝酒方式行酒辞令高雅文明,劝激并用,让人甘愿"伏酒",我只好点头应是笑脸逢陪。
老乡家名酒佳酿琳琅满目,他与我商量好,一瓶只尝一小杯子,这倒好了,一瓶又一瓶的尝,一杯再一杯的干……
俗话说的好:打,打会犟嘴的;淹,淹会凫水的;醉,醉会喝酒的。喝着喝着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我喝酒有一征兆,只要手心浸汗喝着不醉,人们称这种现象为"酒漏",也不知有无科学依据。今儿"酒漏"一直未开,酒劲直往脑门拱,心知再也不敢多用。便婉言谢宴提出告辞。
矿长和夫人诚心诚意挽留我过宿他家,被我好言谢绝了。我们哥俩酒后话多依依不舍离去。
夫人从屋里拎出一个小兜子不容分说地硬塞到我手里,大家这才挥手道别。
东北的冬夜,冰天雪地嘎嘎的冷。我被酒精"烧"得热血沸腾一点没觉出它的厉害。
我家住在新建小区,距此有二里多路,途中须翻过一座平缓山岗。
我醉意朦胧,一脚深一脚浅东倒西歪地在崎岖的雪路上跋涉。一拃多厚的积雪在脚下被踩地吱嘎吱嘎直叫;寒风也鼓出嗖嗖嗖单调嘶鸣;路旁高大挺拔的落叶松林被风给摇晃着,枝条杪稍磕击摩擦发出嚓咔哗啦惊心的声响;这混搭一处的声浪于我听来相似极了西洋打击乐,极富节奏感,妙不可言。顿时心情大悦飘然如仙,不由得信口哼起了小曲儿……
我美滋滋地唱着,踉踉跄跄走着,不知不觉中走出了人造森林。整个人云里雾里转来转去像是在梦游。
正转着,不觉一脚踩空,身子猛地一歪,唿嗵一声掉进了深坑里。脚脖子一阵钻心的疼痛唤醒了我深度麻痹的神经,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酒漏‘’顿开,脑瓜豁然清亮了许多。
我正愣怔回神,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我的裤角往上攀爬,吓得我魂飞魄散尖声大叫,本能地伸手下摸……
喵喵喵
一阵猫叫声让我心神落定收回了惊魂。
我伸手抱起猫咪,觉着能有七八斤重。料定是谁家养着捉耗子的大狸猫。
猫呀,你没喝醉吧?是不是被对手撵得慌不择路才陷于坑里的吧!嘿嘿,今晚咱俩可作难兄难弟喽。
我自幼喜欢猫咪,它精灵机敏与人亲善,忒招人喜欢。我想放下它,它却抓住我的棉衣不依不饶不肯下来,想必是怕我扔下它不管吧?我"商量着"将它放下,然后,摸索着了解一下坑中情况:这是一个废弃的小煤窑通风立井,直径在一米半左右,深度估摸着有三四米样子。
这下麻烦大了,不说是深更半夜就是大天白日,数九寒天的深山丛林轻易不会有人过来走动。
唉!酒这玩艺不只是会误事,还会出事呀。
我喊天不应求地不答心灰意冷抱头想招。猫咪有气无力时不时地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它偎在我怀里一时也不安份。
我想哭,哭给谁看?只能将泪水咽进肚子里。
临出门前,老婆再三叮嘱我千万莫要浑喝,给领导老乡留下个好印象。当时我十分不烦感,告诉她:本人不会那么没出息,这次你可千万不要跟着我作监督。
我这娘们有一"癖好",每每我有酒局喝到酣畅痛快之时她准会及时杀到,劝罢宴酒。多少次弄得我脸面尽失,简直成了朋友们酒后谈资笑柄。这次我是与她说的死死的,她也没好气怼我:你就是醉得一辈子不回家我也不会管的。估计此时早陪孩子进入梦乡了。
夜深沉,阵风卷起浮雪打着旋儿往坑里贯注,像是非要将我和猫咪埋在这里似的。
我被冻得浑身上下瑟瑟发抖,五脏六腑紧紧地缩作一团。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冻死。为了获取热量,我试着跳动一下,刺骨的脚踝疼叫我难以忍受,只好作罢。
我颓唐地慢慢坐下,刚巧坐到嫂夫人送我的兜子上。这才想起来还有两瓶酒呢!
根据包装盒和瓶子形状断定是两瓶五粮液,这可是我心中的"酒王"。
茅台酒酱香突出,酵香馥郁,幽雅细腻,清冽甘醇,被世人称作酒中极品,然而其浓烈的香气不十分适合我口味。而五粮液香气悠长,入口甘美,多味谐调,恰到好处为我之钟爱。
哎呀,这老嫂子真是有心之人,才几时日连我一个小老乡的嗜好也摸得门清。不怪人们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有一个优秀的女人。
好啦,有了这两瓶宝贝我可今夜无忧喽。
我摸着打开瓶盖,嘴对嘴,脖子一仰咚咚咚喝下几口,股股清洌酵香瞬间沁润腑腔,周身汗毛都散发出热度和力量,寒邪被渐渐地驱离,生存的希望又回来了。
停停喝喝,几个回合下来一瓶五粮液所剩下多,隆隆的困意稍稍爬上心头。我极力提醒着自已,别睡呀,睡过去保不齐就醒不回来了。
这当儿,猫咪偎在我怀抱里睡的正香,呼噜噜呼噜噜有节奏的腹音加深了我的睡意。
假若这样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许算是到了幸福的彼岸,那么这个故事也就被带去了天堂。然而,奇迹又一次在我身上发生了…………
当我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已正躺在医院里。
病床旁站立着泪目的妻子和表情难以形容的矿长夫人。
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自已居然还活着。此一刻心情复杂,不知是高兴庆幸,还是难过追悔。更多的应该是羞惭和尴尬……
说什么呢?我竟然脱口问道:大狸猫呢?这一问,自已也颇觉意外。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诧异地注视着我。
夫人说:弟弟真是个奇人。自已刚从阎王爷那里逃回来,惦记的却是那只猫!你的心真够大的。
我一用力坐立起来,难为情地苦笑道:对不起大哥大嫂,小弟丢人现眼闯下祸端,连累大家提心吊胆受苦受累的,真是不应该!
夫人说:别说这些了,人没事就是万幸。你要谢就谢你媳妇吧,是她今天凌晨到我家问起你,我们才知晓你一夜未归。当时你大哥急眼了,立马派人四处寻找你。亏得雪地上留下你的脚印,不大功夫就在风井里找到了你,当时你奄奄一息可吓人啦。你可谓是命大福大。前年,安徽一个小煤窑雇工下夜班后抄近走山路回家,不幸掉进废弃小型立井口里,等到第二天找到他时人己冻成冰棒棒。返看你,只是脚踝受点扭伤,耳朵轻微冻伤,医生说其他一切正常,一两天就可出院,你说神不神?说着嘻嘻自笑起来。
我那口子转忧为喜,不无自豪地显摆:她爸福大不敢说,命可真够硬实,每次遇难呈祥,我婆婆也这么说他。
都是你宠得他,嫂夫人似嗔似叱道,以后喝酒还是要好好管着点!说完她二人相视而笑。
我听到大狸猫喵喵直叫,翻身下床打开纸箱子,大狸猫噌的一声从箱子里蹿将出来,刚要跑又调回身犬坐在那里。它瞪着两只溜圆的可爱大眼深情地瞅着我,好像在对我说:谢谢你,风雪同坑生死相依的老兄。拜拜啦!
我向它挥手致意:抱团取暖的难友祝你好运!拜拜!
哈哈哈哈……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真是恬不知耻,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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