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记不得那是何时,只记得是小时候,多小?九岁还是十岁?又或者更大些吧,好了,这不重要了。
小屋后面的农田中央突然多了新的东西,一间用水泥堆砌的屋子,堆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便出现了,小山村很偏僻,但新的房子却接连筑起,并且越来越气派,有时候就会想,到老的时候,也寻一个这般山明水秀的地方终老,那大概也是十分美好的事情,当然,那得少不了一个灌木围着的园子,开春上面还开着小百花。
几乎谁也不会去多注意这么一个脱离时代的水泥小屋,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比起它,我更爱看那些表面贴着瓷砖的小洋房,一次偶然的机会,经过那里,不经意的瞥过,一道消瘦的身形走进小屋,穿着白色的衬衫,衬衫并不小,但是遮不住他的消瘦,至于面容,我没有看清。
或许是因为那一次,埋下了好奇的种子,经过那里的话,总忍不住望上几眼方肯罢休,兴许是老天眷顾我,那个白色衬衫的消瘦身形到底是出现了,这回我看清了。年轻的脸庞,面色有些苍白,他的头几乎跟肩连在一起,一个天生有缺陷的人。看到这标志性的“特点”,记忆泛起,我忆起了他是谁。
村里有两个剃头匠,一老一少,两家人也离得不远,我有幸被他们的剃刀光顾过,说实话,他们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甚至都不会剪碎发,对于他们来说,理发便意味着剪短,洗头的时候,硬直的毛刷刮的我生疼,老剃头匠更是,他耳朵背,我喊疼的时候,他是听不见的。
他们却是伟大的,带着装有工具的木箱,推着旧自行车,反复行走于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户人家,每天做着同一件事,一件对于他们来说崇高的事,用毕生服务着小山村里的每一个人。
年轻的剃头匠便是眼前屋子的主人,我还记得他理发时,头连着肩膀的滑稽样。时隔一年,再见时他比以前更瘦了,皮肤也更白了,只是脸上少了些血色,小屋里只住着他一个人,我知道他是有家的,我也认得他的去处。他没有母亲,没有妻子,更别说子女了,他只有父亲和一个哥哥,既然尚有亲人,可,为何他要独自过活?
似是感受到我久未散去的目光,他也向我回望,就这样我们隔着不远彼此对视着,片刻后,他竟对我微笑。颈肩相连的身躯,苍白的脸上却挂着温暖的微笑,怎么看,都觉得怪异。他的笑我让我有些害怕了,那时我胆子小,转身就跑。
晚上我随外婆去还有姐姐妹妹去别处玩,听人谈起他,听人讲,他患了绝症,他的哥哥却在这时娶了妻子,怕惹得新儿媳不高兴,他父亲便帮他盖了新的住处,一个邻居也没有的农田里。
我也觉得他可怜了,经过的时候总是朝那看,他更瘦了,脸更苍白了,我也见着他父亲来过,比起印象中,他也老了几分,那次没有多停留,送完饭菜便离去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每见到他一次,他便身形消瘦一分,面色苍白一分,我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病,可以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折磨至如此?我感叹生命的脆弱,也对这般病痛抱着深深的恐惧。
我最后见到他的那次,他已不成人样,瘦弱的身躯皮包着骨头,脸上像是撒了石灰,衬衫肥大的有些夸张,头连着肩膀,他已腐朽的如同一具僵尸。
某一天的晚上,小屋前燃起了火焰,那里插着点燃的蜡烛,还有一个火盆,里面烧着还未燃尽的纸钱,火光之下,平整的水泥墙面上映照着棺材的影子。那一刻,我知道,他死了...不知怎的,我竟生出一股悲凉。那一晚我做梦了,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一直出现,不肯散去。
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个微笑的含义,那是对生命的礼赞与渴望...
年轻的剃头匠呵,我已记不得你的名字,你的面容,但我始终铭记你的微笑,我为你祷告,愿你的魂灵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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