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作者: 金汤莉 | 来源:发表于2019-03-10 01:05 被阅读7次

    夜幕降临后,楚云轩外沿一字排开挂着的宫灯逐一被点燃,这家店走老派创意宫廷菜的路子,能用电插的也还是选的蜡烛,身着宋制汉服的侍茶师还负责电灯,聘婷曼妙的身姿成双在廊道里走,一个负责摘灯,另一个取挎篮里香油佛灯的星火点灯,簇簇微弱的火苗在水葱似的白皙手指下绽开。

    我倚靠在窗边的位置看着灯火由远及近,鼻尖贴住玻璃发凉,呼一口气,一团白气模糊眼前视线,在玻璃上留下雾痕,它们很快地消逝。镜面的反射里除了桌面上的小灯,便只剩下我手腕上最新收到的礼物:18k玫瑰金伴有54颗明亮型切割的钻石,即便是微弱的光线也难掩熠彩。

    那天路劲出差回来,叫我过去近郊那套别墅,我一进门就遇着在门口守株待兔的他,装作惊喜地扑到他怀里,他搂我时从口袋里掏出这只表,捉住我手腕套上。跟我说我是他的灵魂缪斯,还是他的幸运女神,上次我同他讲的那位传说中的“师傅”灵得不得了,这次的交易顺利完成。

    他平日忙碌,能抽出去健身房的时间少,应酬的局一多,腹部脂肪便堆积起来。路劲在这个年纪里也能算得上是维持得还不错的那类,微凸的小腹抵着我,我伏在他身上从不远出艺术摆饰的镜面反射中看到自己冷漠的神情,令人生厌。

    传说中的“师傅”,是我跟周崎峯合伙骗钱的重要人物。深山老林里平地而起的道观,再做古做旧,斑驳墙痕宛如目击过朝代更迭,角落裸露的砖石更是刻意挫整污糟,披着玄色褂子的老男人胡子专程留了半年,上我们的贼船前是个看门大爷,平日无事可做,一边摁上下路障查出入人群,一边神神叨叨地看些周易,所以后来上手也快。

    周崎峯打小的理想是除暴安良,长大将这个梦想再翻译了几轮,最终成了“我们做一个局专骗为富不仁。”至于到底什么算是为富不仁,却从头到尾没个判断标准,他说“贪淫一窝,如果是被你的样子所迷惑想占有,多半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这逻辑说实话,我还没自洽,但再说一句实话,他说的话我从来不考虑逻辑不逻辑,自洽不自洽,打我刚认识他那会开始就疯狂地迷恋上了他,连带着他世俗难容的满腔坏水一同接纳,不过是做珍珑棋局的一颗妙子,有何不可呢?

    “周先生,您这边请,当心台阶。”远远飘来领位服务生的柔声细语,沉稳的步伐愈发接近。木头咬齿声后,纤尘不染的皮鞋迈入门槛,黑色皮面被护养油浸润得发亮。

    笔挺西装收得腿长腰细,再往上便又往外开阔成宽肩,衬衣领口微敞,冷白肤色恍如石膏,那双总是带着柔情水光的眼睛看我,浅褐瞳仁像沙漠中看似安全的流沙,轻易地扯住每个途经的人坠落。

    “我们妍妍永远这么明艳动人。”他一把捉起我蓬松卷发的发尾,低头将唇瓣贴在缠绕他手指的头发上。我在外头艳压的面具轰然粉碎,羞涩红晕由耳根攀爬上脸,抬手作势要打他,脆生生一记拍在他的手臂,男人不怒反笑,低沉笑声传到整个包厢。“怎么还上手,让我看看你的手心,痛不痛?”

    庐山云雾袅袅香气里一道接一道地上菜,他坐我左手边位置,方便给我添菜,盘子落地以后我面前就多上一堆,我闷头吃喝,偶尔抬头起来看他,他就掐着我下巴左右轻晃我脑袋,略显粗糙的指腹抵着我的唇瓣摩挲。

    饭局收尾时他说最近还得把路劲往那边带一趟,上次的那笔是引他上钩下的饵,他们这样贪的人没有什么干净的地方,再张嘴咬就是该往外吐的时候:“花些时间,做一个大些的局,让他一次性吐到干干净净”。

    周崎峯的脸庞贴着我的手腕,呢喃说道“我们妍妍美得让我日日担忧。”他闪烁的眼神与爱彼钻面同辉,连成一片夜空的星辰,我只嫌点头不够表达自己的愿意。

    少量饮酒后男人前行的步子依然稳健,一路轻哼着无名的歌声,在我前头一路生风地向外去,我离门口还有着五六米的距离,门口左边早有一个个头高挑的女孩在等他。

    她脸蛋圆得有些可爱,栗色头发在后脑勺上高高地系起一团,白花花的胳膊从披肩里裸露出一截,他一面揽过女孩的腰肢往车库走,一面向后扬手摆了摆,算是告别。我下意识抬手回应,目送他们的身影隐没在台阶远处。

    路劲派来接我的车提前15分钟已经到了地下车库,开车的人是他用了很多年的司机,原先一直接送他,后来我跟他以后,他大手一挥叫人负责我的出行,我也问他说用惯的你继续用,实在要找人送找个新的也一样么。

    他嘿嘿笑着说,我放心他,这样你安全。我有时候对着镜子自照,里边的人眉斜入鬓去,杏仁眼尾巴吊着,p上一只狐狸尾巴也不见得冲突,美则美矣,奸妃相十足。路劲好歹生意做得这般大,怎么连这点看破我的眼力见都没有。

    大抵是对了周崎峯说的,欲望是最好的遮眼布,它令人难辨昼夜与黑白,一场贪婪的梦能睡到棺材盖住头。

    这一面之后,周崎峯失踪小半个月,我真正有事找他少,多得是有的没的一两句“废话”,什么入春了阳光真好,楼下的猫开始彻夜叫,扰人清梦之余又让人觉得季节的生机乍现。

    有时他不回,有时候一个电话打来,遇上我蜷在露台玻璃房内的松软沙发时最好,阳光动人,他的声音像无形的手在安抚我的头发与背脊,我便被日头晒得精神恍惚,想跟他说我过腻了这样的生活,不如就此收手,我跟他走。

    这些话断断续续的,终究是没有说,恍惚的时间一旦过去,清醒的时刻便更清醒,惦记着交待给我的“任务”。路劲找我的时间不太多,他全球飞,但不带着我,嫌我来来去去累着。

    只是他闲着了就学会了微信轰炸我,路边一朵小野花开得红艳,他拍给我,说你看它真可爱,在春风里,像你;出席拍卖会现场经年珍贵的古物,他拍给我,说你看它这样美丽珍贵,像你。好像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看什么都是我。

    一个月里面,我也不固定住在西郊的房子,路劲在CBD江边有置业,一些文化风情重的老式街区里有小洋楼,我的指纹能通开他所有物业的大门,常年在好几套里换着。摸着良心讲,从时间占有与得到的来看,他这样的金主非常不错。

    直到我又收到周崎峯的讯息,说到了合适的时候。他在我的生活里消失的时间有一阵子,我几乎忘记了我肩上还有他交予的重担。路劲配合地给我电话,说终于全球的差旅又告一段落,晚上落地,问我在哪边的家。

    我正在恒隆楼下刷他的副卡,春夏的新包上满是花花草草,生机盎然,灵巧的刺绣花朵像我一般,我还不如它,有根扎牢,天大地大,我是其中随风的浮萍,来去无踪,困顿便在风里睡觉。他说家时,我愣住三秒没回神,端着pos机的男孩看着我也下意识愣了。

    大包小包连同我送回西郊时,天色已经全黑,我轻松拎起手包下车,院子透出的光昭告着主人正在厨房中忙碌,摸约是听着我进门踢踏的鞋跟声,在我走近大门时,门自动开了,我正准备调出惊喜地模样,却被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扑了过来。我惊叫一声,院子那头脚步匆匆,路劲焦急的闻讯:“怎么了?”

    我定睛细看,一团白色的小狗正扑在我怀里,湿漉漉的鼻尖拱着我的肚子,它那样小又柔软,像是我稍稍用力,就会伤害到它。我小心地抱住这位不速之客,抬头看到路劲站在玄关大门,焦急的神色褪去,笑得嘴老开,他走下来虚搂我往里去。

    “前段时间朋友说家里养的狗要下崽,问我要不要,我原本想拒绝,后来一想,我整天也不在,陪不了你,你一个人总要觉得孤单,可以陪一陪你,索性要来了。”

    距离上次我来这边时已经半个来月,他回来想是叫人收拾了一遍,里里外外都光洁整齐,尽头的厨房飘来西红柿炖排骨的香味,我嗜酸甜,总是一份排骨锅里炖好几只西红柿。他带着我去厨房,殷勤地找碗盛汤,细碎切好葱段,一把撒上转头献宝似的给我。

    我把小狗放在一边地上,它便不舍地一直贴着我的脚背磨蹭,毛绒质感极其舒适。接过瓷碗低头时水汽氤氲眼前,路劲埋头在案板上给樱桃剔核,一面带着笑说话。‘

    “我这次出去,其实瞒着你做了些事情。”

    汤着实很烫,我吹了很久,差点被烫到舌头。

    “你也跟了我有些时候,我看你,你别觉得我俗,总有种认定你的感觉。”

    番茄汤汁被收得恰到好处,带着葱香的酸甜在舌面跳舞。

    “我已经转出了一些老要往外跑的生意,投进了其他的投资渠道,都在正常运转,你放心,我肯定还能养得起你。”

    男人小心翼翼地将樱桃碗端到一边,拿着一张纸巾擦拭我唇边的汤渍,认真凝视我的样子,仿佛我真的是什么玻璃罩子下的稀世珍宝,他大概是话说太多,有些开始磕磕绊绊。

    “……我给你买了个挺大的钻戒,你应该会喜欢,妍妍,我就是想正式跟你说一句,以后让我来照顾你,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我在他殷切的目光里低头,周崎峯的信息静静地躺在列表最顶部。点开对话框,白色的底色衬着短短一句:“明天见,很期待看到我们妍妍,最近大概又变漂亮了吧。”

    我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抬头回视面前的男人,清了清嗓子,语气娇嗔。

    “亲爱的,你做的汤真是太好喝了,越来越懂我的口味了欸。”将碗随意往旁边一放,我整个人向前扑到他的身上,在他的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下,他手足无措地接住我,笑开了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的拇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跳跃。

    人回来了,我带过去。

    明天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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