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如果把她这一生写出来的话,就是一本苦难史。一个女人的半生苦难史。
我妈兄妹六人,我妈是唯一的女孩,却也是牺牲最大的一个。我爸姐弟五人,我爸是唯一的儿子,也算是受尽家中宠爱,却也是日子过的最苦的一个。
这两个家族中“唯一”组成了一个家庭,却也是苦苦跟生活做抗争,却从未向命运低过头。
刚结婚时,我妈还沉浸在终于住上新房子的喜悦中,结果被现实狠狠打了脸。新婚蜜月还没过完,就得知盖房子是借钱盖的,人家上门来要账。
我妈没有丝毫犹豫,就被我爸带着去了砖厂,干的是最累的活。我妈说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累,就一心想着赶紧挣钱给人家还账。等到还完了账又想着攒钱盖房子。
那时候,除了干完自己的活,为了多挣钱,我妈还给那些去砖厂拉砖的司机装车,装满一车才十来块钱,但我妈每天回来的时候都要说今天给谁谁装车了,装了几车,又多挣了多少钱。我爸就搁旁边仔细记着账,上面写着今天出砖多少,总计多少钱,记账的本子是我的数学本。
我爸我妈为人实诚,干活从不偷奸耍滑,装车的价钱一般也不是特别高的那种,所以跟那些拉砖的司机关系处的都挺好。夏天的时候,有些司机看我爸妈他们挺累的,就会买碗凉皮给他们吃,我爸妈总是一个劲给人家说谢谢。但很多时候,我爸妈都舍不得吃,带回家给我跟我弟弟吃。
在我记忆中,我妈为了增加收入,还养过牛,而她的拿手活就是给牛套鼻环。那时候,我妈从砖厂下班,回家吃了饭,稍微歇一会就要去放牛,有时候我爸跟着一起,她放牛,我爸割草,然后一起回家。
而我爸,也为了多挣点,有时候二半夜出发,跟村里的人一起去沟里扛木头,等到天亮的时候回到家。稍微休息一会,又跟我妈去砖厂。
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爸的身体那么不好,等到长大了想起这些事情,才觉得他们真的很不容易。记忆中,我爸总是吃药打针贴膏药,常年咳嗽。现在想起才知道他咳嗽一是因为他身体底子本身就不好,二是砖厂的灰尘所致。
每次去给他们送饭的时候,他们头上,身上,甚至连眼睫毛上都是灰。上了初中也知道一些事,就劝他们戴防尘口罩,他们一直不愿意戴,最后我爸才说口罩戴上太闷了,喘不过气来。
砖厂的活有多累,我大学快毕业那年冬天才体会到。那时候我爸已经去世五六年了,我妈为了多挣钱又重操旧业,一个人去了砖厂。
那天是元旦,我放假回家,同学邀请我去她家,我也答应了。临走时给我妈做好饭放在锅里,然后一路走到砖厂,找了好几个窑洞才找到我妈。大冬天,她穿了一件单衣,上半身已经是湿了干干了湿,灰尘就着汗水转进衣服里,摸上去是硬块状。
我妈一个人在装车,我看见砖与砖之间还有火星子,问我妈还有多少,我妈抹了一把汗水说快完了,估计顶多俩小时就能完。我给她说我帮你一会吧,我妈摆摆手说不行。然后指着我脚上带着跟的靴子说是不合适。
我没有依她,从她放在旁边的包里找出一双已经有洞的手套戴上,然后把低处不太烫的砖给一块一块往车上装。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活动竟然是我痛恨我自己为了所谓的美买了脚上的这双长靴。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靴子,是我妈一块砖一块砖挣出来的。
有司机进来问我妈还有没有好一点的砖,看见我就问我妈我是谁。我妈特高兴的给人说,是我闺女。你看,第一回见穿着高跟鞋出砖的大学生吧,不让她干害怕她弄脏衣服,她不听,非要干。
那司机走到跟前给我妈说,还是你能行,一个女人供着一个大学生。娃也懂事,知道过来帮你忙。
那天,我是被我妈硬赶走的,她说你衣服干干净净的,赶紧去找同学去。我给她说我不去了,我妈把我推出窑洞说是赶紧去,早点回来,明天还要返校呢。
那天我一路脑子里都是我妈,想着她独自一人干活,想着她回去了一个人面对着锅里可能冰掉的饭菜,想着她一个人孤独的迎来新的一年。
但有时候这种温馨母女之情也会被突如其来的矛盾冲散,过后又自然而然的和好如初,总是为对方着想。
有些时候,不知道怎么定义贫穷和富有。说我们家贫穷,但是从我上学开始,因为挑食,我妈每天给我五毛钱零花。我妈还供我上了大学,虽然一个月的生活费才200,但是我妈却每顿吃的就是清汤面条,顶多放个酱油和辣椒,好一点的就炒个蒜苗拌一下。
说富有,我那时候的生活费可能是全校最少的了。时隔十五年,我现在想起来,为什么我现在买东西是一家一家的比,原来是从那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对手里的钱总是要计算了又计算。
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把我换成我妈,我会不会像她那样,我想不出答案。
也可能是那个时候的人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就像我爸我妈,就是想一心过好日子,把孩子养大,这就足以。
等到我成家有了孩子之后,我感觉我像是回到了我爸他们那个时候,现在也只是一心想把自己日子过好,看着孩子长大成人,这也是我现在最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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