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年中秋节的前一天,她出生在蓝田灞源,父亲姓董。
房前是沟河,屋后是大山。深山老林里,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每每说起来,父母的容颜早已模糊了,只记着上边有一哥哥,两个姐姐,哥哥早夭。
三岁那年,三九寒冬里,雪厚厚的覆盖了山坡。十来岁的二姐,学了大人的样儿,屋后坡上砍柴,不期遇上了到处觅食的两只饿狼。狼是要吃人的,何况面对一个羸弱的幼女。听到呼救声,父亲和村里的几个男人拼了命追赶,两只狼架起二姐,人近了,狼快了;人远了,狼歇下来撕咬。最终没有追上,雪地里只留下鲜红的血痕。父亲急火攻心,从山头滚落下来,抬回家里,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孤儿寡母,日子实在难以维系。无奈之下,母亲改嫁,又遭遇难产身亡。十五岁的大姐过早的嫁了人,她只得依附了眼下这个唯一的亲人。
五十年代初上,山里的日子不好过。于是乎,大姐夫一家五口,决计外出逃荒。她自是成了多余,寄养二婶家,二婶说家里本来孩子就多,实在养活不了。离家那天,隔着那条河,她号啕大哭,河对面大姐也哭。骂她,咋不叫狼叼去呢……临了,大姐还是跑过河来,把她揽入怀里。就这样,她跟着大姐一家走到了山外,脚都磨破了。最终,在一个叫姚湾的村子安顿下来。
她八岁那年,大姐已有了俩孩子,家大人多,缺吃少穿的,她也没入上户口。不得已,大姐姐夫商量,把她送人。四处打听,水洼沟里有户人家,俩儿子,没女儿,说好了把她当亲闺女看待,还送她去上学。于是乎,她来到了养父母家里。
养父家以前是小财主,三间三进的宅子,几十亩田产。养父是个浪荡子弟,一年半载的不回家,还贩卖烟土,祖上辛苦积攒的家财,被他折腾的差不多了。土改时他们家划了地主,前房归了公,大队部占了;腰房分给了贫农,也拆了。只留下三间上房和对檐的两间厦屋,养父弟兄两家分开住了,自是拥挤不堪。当时,哥哥在外乡上中学,弟弟还玩着泥巴,一只木枕拴了绳子,嘚——嘚的吆喝着学种地呢。
养父确是送她到镇子上学了,不过只给她买了两本书。上课写作业的时候,老师说你咋不动呢。她说没笔和本子。老师叹了口气,掏钱买了本子和笔给她。结果回到家里,养父怀疑是她偷来的,打了一顿,不再让她上学了。
十来岁,本该是被呵护娇养的年龄。不再上学的她,整天的背着个大竹笼去坡间拾柴火、打猪草,孤孤零零的。遇见路上放学的孩子,有时还被暴打一顿,因为她是地主家的丫头片子。等到他们闹闹嚷嚷的散去,她揉揉酸疼的身子,捡起散乱的柴火,挎着竹笼慢慢的走回去,又不敢给家里说一个字儿,否则还要挨打。
最难熬的还是夜里。油灯吹灭,一家人睡下了,她可不能睡。继父先是让给他捶腿,小腿大腿,左腿右腿的,还有脊背。接着是用两根拇指挤头皮,一点一点的,据说是头痒痒。稍微打个瞌睡,继父的石枕就会磕在她头上,问一声灵醒么。灵醒了。灵醒了继续。继母实在看不过眼,嘟囔一句,折腾啥呢,都啥时候了,叫娃睡觉呀。继父恼恼的回一句,睡你的觉。就这样一直到鸡叫头遍,继父才放了她。迷糊阵子,天也就大亮了,起来还得干活。天天如此。
睡不好觉,还吃不饱饭,时常饿着肚子。哥哥上学,背的是杂和面掺了野菜的窝窝头,临走都是哭哭啼啼的。就这,她也只能砸吧砸吧嘴巴。继母其实也心疼她,矮矮的身子,颠着两只小脚,整日的操持着家务。吃饭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那口倒进她的碗里,自个儿喝着涮锅的泔水。推石磨子,割草,有几次都晕倒了。一次,碰上邻家一老婆婆,把她叫到跟前,摸摸头上,一个挨一个的疙瘩,长叹一声,真是作孽呀。
十四岁那年,继父以两斗麦子的价钱,把她许给了北边八里以外的一户人家。见面前,继父虎着脸说,人家问多大,就说十七了。其实她还啥都不懂。
十七岁,她就被娶了回去,连一床被子的嫁妆都没有。
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孩,没出月就夭折了。再后来,有了我。
她说她恨继父,造孽太多,老境凄凉。有一次去挑水,脚下一滑,栽进泉里溺死了。入殓的时候,她哭了,却没有一滴眼泪。
…………
她就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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