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北河的北岸是一排杨树,高且直,没到夏天的时候,就会被风吹的树叶子淅淅响。树站的整齐,像受检的兵。
南岸住了很多人家,河边也栽树,什么树都有,独独没了杨树。
河岸跟房子间是一条马路,起先,这里叫荡北村,后来成了新农村的试点,坡子走了大半辈子的泥路被水泥浇的平平整整。那灰白的颜色在夏天望过去,就像塞进了天里,远的看不到头。
再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荡北村就变成了荡北镇,南岸的树就是在这之后消失的。
那时候坡子已经有些老了。他有些驼背,手背在后面走路的时候总会戴个酒瓶,是那种半斤装的瓶子,瓶子里装的是散酒。即便不熟悉他的人,看到那个瓶子也就知道那是当地7块钱一瓶的白酒。
坡子的另一只手里总是捏着,一些长大的孩子才晓得。那只手里都是花生,生的,黑红的果衣咬下去,就会炸的满嘴豆腥味。
坡子一辈子打光棍,以前他还能找到一两个说的上话的人,可现在他从镇子的这头走到那头,也找不到一个能搭上话的。
人呢?怎么突然就没人了。
坡子有点搞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他总觉得自己的记性被什么东西给挖走了一大块,那一大块里肯定就藏着那个问题的答案。
人呢?
怎么就突然没人了。
镇子尽头有个桥。那个桥坡子倒是记得,因为扩修的时候,他每天都会来望。桥旁不远处还有石块跟木桩。那是荡北村时就有的老桥。
坡子娘说以前没有荡北河,是县里组织人口挖出来的。那时候每家都要上工,大家挖了这边,就跑去挖另一边,有些富点的地方,还会给人发馒头。
娘说的这些事,坡子记不清了,倒是那个馒头的味道记得很清楚。
其实坡子今年也没多大,40刚出头,但看着显老。像闻到棺材板气味的那么老。坡子自己到是不在意,娘死后,他基本就这么活着,除了感觉变得太快,一切都很好。
他灌了一口酒,这种散酒其实也就他在喝。杂粮店的老夫妻岁数很大了,老头子去年刚进了医院,老婆子去陪了一阵子,老婆子锁门前,坡子提着自己的油拐过来打酒。
老婆子也没说话,眼角不知道为啥烫了几滴眼泪,干瘪的嘴巴嘟了半天也没嘟出一个字。后来把门开了,给坡子打满了酒。
“老咯,可咋办哦。”坡子听到了老婆子嘟囔的这句话。他从那逃了,而那拐子酒,眼看着又要见底。
桥已经能看到了。是什么钢筋混凝土浇的,大捆大捆的钢筋往地底轧下去。然后拖拉机拖着从从别处拉来的水泥黄沙和石子拌的浆倒进钢筋扎的墩里。
一个月就通了,又封了半个月。通车的当天晚上就有人把那坐走了几十年的老桥推倒了,有人说那样喜庆,新桥起旧桥倒,日子一天一天好。
可是坡子觉得有些伤感,这河两边认识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咕嘟,咕嘟。
坡子两口把瓶底喝了个干净,他今天特意穿了最好的衣裳,尽力挺直了腰板,然后对着河北岸的杨树深深的鞠了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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