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三次探家的时候,春天已经到了尾声。但是满城的丁香却是最妖娆的时候。街头巷尾,到处是灿烂的粉紫色。
火车要午夜才可以抵达这个小县城,他知道她有早睡的习惯,就和她说:“你先睡吧,到了我叫你。”可是,她怎么能睡的着呢?她是那么想念他,想念他的怀抱。还有两个小时他就要站在自己的眼前了,她幸福的没有了睡意。和大多等待丈夫出门回家的小妻子一样,早早的把热水烧好,准备了他最喜欢的绿茶和松饼。然后坐在灰白色的粗布沙发里,看着北墙上老挂钟的时针分针滴答滴答地的走过去,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大半个月亮安静的挂在落地窗外的天空里,近的好像伸手就可以摘下来。空气里到处都是丁香花甜甜的香味,玻璃茶几上,刚刚泡上的绿茶已经开始舒展纤细的腰身,回旋着顺着玻璃杯壁缓缓沉落下去。
她光着脚站起来走到门边,把厨房的灯也点亮。然后发信息给他:“咱家的灯都亮着。”接着轻盈的转了两个圈,倒在沙发里,把整个小脸深深埋在抱枕中,兀自傻笑了起来。
电话终于响起来,他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着。她按下接听键却不说话,等着那边传来他略带倦意的声音:“丫头,我已经在单元门外了,开门吧。”她一下子扑到门口按下了开门键,几乎同一时间打开了房门。
他关单元门的声音很轻,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一楼....二楼.....三楼的转弯处,他终于出现了。
空气好像都静止了,他却没有停下,他们相互望着对方,微笑起来。她瘦了,穿着淡粉的半袖睡衣,短发稍稍有点乱,眼睛里盛满了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柔情。他也瘦了,一身戎装把他衬托的愈加挺拔英武,军帽下面是她魂牵梦系的黝黑脸庞。一双明亮有神的眼,好像能把人看的燃烧起来!
他就这样望着她一步步的走上了楼梯,笔直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也仍然微笑着,接过了他的运动背包,包刚放下,人已经在他的臂弯里了。她环住他的脖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知为什么,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落在他有点汗津津的脖子里。他的头发里都是浓浓的烟草味,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旅途劳顿,她知道他一定又不断的吸烟提神了。他就那样姿势不变的抱着她馨香柔软的身体,小声说:“傻丫头,哭什么。”
女人其实都是需要男人疼的,可是身为军嫂的自己,一年里能让他疼的日子真是屈指可数了。她的手脚总是冷冰冰的,母亲说,没有人疼的女人才会这样。当初他们恋爱,母亲是极力反对的。守寡二十几年的母亲意味深长的说:“妈不是对他的人有意见,可是闺女,没有男人的家那就不像个家呀.....”
但是她那么执着的相信,除了他,自己不需要任何男人的疼爱。结婚四年了,他年年带新兵,忙的休假都困难。这是他第三次回家,而且只有短短的一周时间。偶尔午夜醒来,她也会问自己,错了吗?可是想起他黑亮的眼睛和温情的呵护,心头的爱便又一次汹涌地淹没了淡淡的忧伤。于是抱起他的枕头,对自己说,这就是他的肩膀,睡吧......。
军嫂第二天上午,他把卧室因为下垂关不牢的门用大螺丝刀修好,通了不太通畅的下水道,重新做了电脑系统,换下了被水垢塞住早已经出水不畅的热水器蓬头,加固了松动的电视插头,擦了高处她平时擦不到的玻璃......。她就那样静静的坐着,看着他这屋那屋的忙碌,感觉世上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阳台上的滴水莲叶子黄了,他说:“这里阳光太足了,搬到客厅里吧,慢慢就会好的。”她说好。滴水莲是上次他回来的时候他们一起买的,栽好的第二天他就走了,一走就是一年。当初巴掌大的叶子,现在已经和小笸箩一样了,长到了她的腰际。
中午,他做了她爱吃的可乐鸡翅和清炒虾仁,还开了一瓶红酒。他做饭的时候,她就在后面抱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白背心散发着皂粉的味道,肩膀上有一个淡淡的牙印,那是她昨晚咬上去的。她抱着他,也不和他说话,望着后窗外小区里的草坪上,几个孩子在玩过家家。一个小男孩好像不小心把身边的小妹妹绊倒了,小女孩撇着小嘴要哭的样子,一个更大的女孩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给了她一个棒棒糖......。
他忽然说:“丫头,我们要个孩子吧,只是太苦了你一个人带。”她还是不说话,偷偷的笑了。
吃过了中饭他说:“你睡会吧,我看着你。”她说:我舍不得睡。”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睁的大大的,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心里忽然就疼起来,忍不住去吻她,两人就势缠绵在一起,再也舍不得分开。她忽然想起昨晚等他的时候看过的一句词:“须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于是放纵自己愈加热烈起来。
幸福的日子总是跑的很快,一转眼一周就过去。她不得不又一次开始为他收拾行囊,每一件衬衫都要亲手叠好,衣角,领子,袖口每一处都要抚摸平整。每一条裤子都要顺着裤缝捋直,腰线,膝盖,裤腿,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坐在床头看她收拾行李,当然也看到她的眼泪大滴大滴渗进白衬衫。
他心里叹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头发真好,缎子一样滑,软软的让人舍不得放手。
舍不得放手也得放手。
作为军人,不负国家不负人民,只能负爱妻。职责所在,不悔不怨。他知道她懂,所以从不多说。
因为是小县城, 傍晚的火车站人不是很多。他们买好了票站在高高地天桥上等时间。几条蜿蜒的铁轨静静的伸向不知名的远处,夕阳暖暖的,几只麻雀在候车室古老的旧瓦片上来回跳跃着找东西吃。瓦缝里冒出来的几蓬草儿,在微风里摇曳着,看着这对依依不舍的小夫妻。不远处铁路中学的孩子们准备去自习了,三三量量的走在一起,偶尔传来青春洋溢的大笑声。
他们谁也不说话,就那样沐在夕阳里看着对方,彼此的眼睛里除了不舍,还有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终于, 乘务员在广播里用平板的语调告诉他们火车马上就要进站的消息。她站直了依偎在他怀里的身体,给他正了正军帽和肩章。轻轻的说;“去检票吧,车只停三分钟,我在这里看着你。”他没说话,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转身走下了天桥,没有再回头,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老长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他收到了她的短信;“亲爱的,你快做爸爸了。”放下手机,他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身边的士兵说:“连长,你没事吧?”他说:“没事,刚才给你们示范踢腿的时候,不小心眼睛进了沙子,一会就好了。”
军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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