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除夕

一个人的除夕，还是来了。为了削弱内心的凄凉，我将当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早上八点准时起床，伸了个懒腰洗脸刷牙，然后整一个超级无敌豪华早餐。水煮蛋、热牛奶、一颗猕猴桃、半个火龙果，外加磕了把瓜子充当坚果。既丰富、又营养，重点是方便快捷，符合我的懒人哲学。

九点出门去沃尔玛采购，推着个超市推车穿梭在海鲜和鱼肉之间，脑海中响起一阵催促:快走，快走！这些都和你没什么关系！自觉买了土豆、番茄、油麦菜……打算来一个全蔬宴。

思考要不要再来柱香，吃斋理佛，索性虔诚到底。想想大好年华，大年三十，算了吧。既然酒肉不能穿肠过，佛祖也休想心中坐。又到酒架上拿了瓶干红，买了堆水果和零食，和一小束烟花，心满意足拎着满满两大袋战利品回家。

走出龙之梦，广场上小摊小贩早没了踪影，三三两两的行人显得寂寞冷清，唯一突兀的是南边角落里的吉他声声。一个年轻瘦削的男孩在自顾自弹唱，是许巍的《蓝莲花》。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

唱得并不算悦耳，挡不住歌词太应景，我不由得鼻子一酸。鬼使神差坐在他附近花坛上，静静听完了整首歌，还忍不住洒了几滴眼泪。刚要起身离开，抬头看到小哥哥眼睛亮晶晶，饱含期待。

才发现偌大的广场，稀疏的行人，只有我在驻足聆听。估计他内心狂喜：妈呀，俺这匹千里马，总算遇上了伯乐！我回避他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一声，不想违心称赞，默默掏出二十块钱，放进他面前的吉他盒子，以资鼓励。

小哥哥很是满意，灿烂一笑，眼睛下的黑眼圈，仿佛被雨洗过的烟熏妆，也跟着欢快跳跃。他半是羞涩半是得意地说：“谢谢。预祝新年快乐！要不我再给你唱一首吧，你随便点。”

我也乐了，要不是正站在露天广场上，还以为误入了哪家茶餐厅，面前是热情接待的店小二。

“粤语歌你会吗？”我兴致上来，故意使坏。

“可以，你说。”他胸有成竹。

“那就来一首王菲的《约定》吧。”我饶有兴趣。

“王菲的Key我不适合，我唱Eason版本行吗？”他严谨解释。

“行啊。”我一口答应，心里笑他年纪不大，还挺迂腐。我们这种外行，有什么Key 不Key呢，好听就成。

他顿了顿，用手指理一理飞扬跋扈的头发，又拨了拨吉他的和弦，让低沉的旋律徐徐在整个广场弥漫开来。我刚进入情绪，突然间被他一嗓子拉回了现实。

怎么形容呢？也就王菲听了直摇头，陈奕迅听了想打人的程度。终于明白小哥哥为什么要在人烟稀少的特殊假期出来表演，搁平日里，这种黄金地段，这个青铜段位，真的很难竞争上岗。

我艰难地听着，用尽浑身力气憋住笑，等待公开处刑结束的尾音。小哥哥人不美歌不甜，却挺耿直。歌声刚落，马上自圆其说：“哎呀妈呀，没唱好。粤语不是我的强项，Eason的Key我也不擅长。这样，我再给你整首别的吧。”他一脸歉疚。

“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诚恳万分：“够了够了，20块钱听了两首好歌，买了一天的快乐，已经物超所值啦！感谢感谢，也预祝你新年快乐，再见！”

生怕被他再次叫住，又一番盛情难却。我活像刚吃完菠菜的大力水手，拎起两大袋装备腾挪闪躲，一溜烟小跑回了家。推开门、放下东西，惊魂未定，坐在沙发上气喘虚虚，直呼好险。

研究菜谱攻略，磨磨蹭蹭到下午3点才开始准备饭菜。期间一拨一拨的问候电话和担忧视频，家人和朋友们的泛滥关切，搅合得我的愁肠不得安宁。

尤其听到表姐说：“你表哥焦虑得不行，来回踱步，嚷着要给你订机票让你即刻回家。你姑妈听了心烦意乱，不住地骂他:要么现在去上海把她带回来，要么闭嘴消停会儿，别再叨逼叨，让人听了心疼又心烦！”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的情绪瞬间排山倒海，“哇”一下哭出了声。想象中回到老家，和一大家子欢声笑语、灯火可亲，跟着哥哥弟弟们满田埂子乱跑，炸鱼雷、放野火，多么纵横恣意。

还有吃团圆饭大快朵颐，蒸鱼、盘鳝、炸丸子、烤地瓜、梅菜扣肉、排骨藕汤………一边想一边哭，直哭得肝肠寸断、泪眼模糊，分不清是思亲还是嘴馋。

痛哭了半晌，擦干净眼泪鼻涕，开始骂自己矫情：“明明是你要来，来了不肯走。肥子预言你痛哭流涕的话语犹在耳畔，难道真要被她说中？被她鄙视、被她嘲弄？打起精神来！荆州花木兰。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长自己志气，灭她们威风！”

口号喊得震天响，可惜志气没坚持五分钟，再次溃不成军。只因为一不小心，削土豆削掉了食指上一块肉。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秋天漠漠向昏黑，这就是！惨惨惨！简直比黄连还苦！比杜甫还惨！

咬牙拿冷水冲洗了一遍，拿碘酒消完毒，翻箱倒柜找创口贴，死活没找到。只得一边止血一边冲下楼，直奔最近的便利店。老板娘正要关门手工，看着我火急火燎的样子一脸惊愕，灵魂拷问：“你是被狗咬了吗？”“不是，削土豆削到了手指。”我如实相告。

她倒热心快肠，一边给我包扎，一边絮絮叨叨:“小孩子家家，逞什么能哟，侬厨房的事好叫大人来做不拉……”说得我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哭哭啼啼、抽抽噎噎，看起来比湘妃泣竹、黛玉焚稿还令人断肠。

臊眉搭眼回到家，也没心情再倒腾全素宴。热了两盘熟食，开了瓶红酒，想对着空气喊一声新年快乐，嘴巴还未张开，喉头便一哽咽，未语泪先流。正在这时电话铃响，泪眼婆娑看过去，来电人居然是牧野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