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筝的人

很多时候，我很想知道父亲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虽然我还是不知道。

高三毕业那年，高考成绩并不理想。倒不是因为成绩差，而是自己觉得没有考出自己的水平。或许那时候是心高气傲，又或许那时候真的不甘心，我不想就这么结束我的高中生涯。高考成绩出来第二天，学校老师给我打电话，引导我去复习，尽管我心里愿意，但是我还是没有底气的说了一声：“我再想想，明天会您电话吧。”父亲似乎早已猜到了我心里在想什么，那天晚上跟我说了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一直在收集报纸，关于高考的，关于大学生就业的，以至于那天他拿出来那厚厚一打的时候，我有点诧异。当我翻一遍后，我看了看父亲，他眼睛里有着一股让你安定的力量，我想父亲应该做了很久了吧。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自顾自地跟我分析就业形势，跟我分析高考至于一个人的意义，有时候甚至要画图，还有他最擅长的举例子，我一一听着，尽管自己心底已经有答案了。最后，父亲看着我的眼睛问我怎么看。

“爸，我想复读。”“你怎么还这么想呢？复习一年，有太多不一定因素在里面，你一定能保证考得比今年好吗？”“应该没问题，今年没发挥好，我自己心里清楚。”“你这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知不知道？”“爸，别的我管不着，我不想让自己后悔，至少让我试一下，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水平。”“要是考的比今年还差，怎么办？”“我愿意，考不好我也认了。至少你让我试试，考不上二本我也上。”

父亲一惊，显然他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强硬，我因为有点激动，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但没有掉下来，因为我很清楚现在自己在做什么。那是我第一次和父亲正面交锋，或许给父亲也给我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第二天，父亲带着我的行李，送我上学去。车子开动了，父亲突然转过身来，赶上车子，拍着窗子，我晃过神来，看见父亲对着我笑，伸着大拇指。我冲着父亲摆了摆手，却怎么也抹不去父亲对着我的那微笑。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风筝，因为向往天空的风，努力挣扎，没有心情去看看放风筝的人一眼。那一刻，我觉得父亲是一个放风筝的人，因为放不下心头的那份爱，努力抓着手里的线，哪怕风再大，哪怕风筝线已经勒进手掌。

第二年，尽管没有考那么高的分数，至少自己心满意足了，因为在那个战场上，我可以说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收到通知书的时候，父亲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悦，显然心头那块大石头落下了。快开学的时候，家里的意见却不统一了。我和父亲赞成我自己去上学，母亲却一万个不放心，非坚持让父亲送我去上学。我没有争论，因为我明白他们心中的那份不放心。

父亲陪我到了学校，一切安排妥当后，父亲没有停留，着急着回家干活。我送父亲到轻轨站，父亲没有回头，上了轻轨，我就那样直直的望着轻轨启动，突然抑制不住有点心酸。想起了上初中那年，十岁的我第一次进城上学，父亲安排好了要回家，我站在学校门口，望着父亲，父亲没有回头，我哭的是稀里糊涂。后来我想，父亲大抵是不敢回头，怕看一眼就不舍得走，不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所以大概那个时候更伤心的是父亲。我的泪是因为害怕，父亲没有落下的泪却是因为爱，舍不得又不得不放下的爱。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风筝，好想离地面近点，因为那样我就不会害怕，因为那里才是我最熟悉的地方；那一刻，我觉得父亲是一个放风筝的人，想把风筝揽在怀里，却又害怕折了风筝的锐气，于是拼了命地要放线，尽管自己心里一万个不情愿。

今年寒假回家，大年二十七的晚上，我和父亲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想了很久，我还是对父亲坦白了。“爸，我没告诉你，其实去年我在学校同时干了很多兼职。”“恩，怎么了？没耽误学习就好。”父亲永远都是如此深明大义，有时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我有点矛盾，想静下心来读书，但又放不下这些兼职，你说我要不要辞了？”父亲点了一支烟，一阵沉默，整个屋里只有电视发出的声音。烟雾弥漫了很久，父亲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你自己决定吧。”这话吓了我一跳，我纵使再有想象力，也从没有想过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父亲去睡了，我却在那里发呆。父亲说我长大了，都要二十的人了，也该自己拿主意了，以后得对自己做的决定负责。这就是我的父亲，永远都是如此出其不意，我宁愿相信这是父亲给我的成年礼。还记得十年前，哥哥去上中专，临行前爸爸做了菜，和哥哥碰了杯酒，说：“喝了这酒，你就算成年了。”当我们这两个儿子成年了，父亲默默地占到了一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我俩怎样去闯荡自己的世界。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风筝，是一个被剪断了绳子的风筝。自顾自地飞翔，身不由己的飞翔。那一刻，我觉得父亲是一个放风筝的人，为了让风筝更自由地飞翔，为了让风筝拥有自己一直向往的自由，抛弃了自己太多的不舍，亲手剪断了手中的线，还不忘了说一句——你自己飞吧！

这世界上有一种爱，纵有千百种也是一个模样，那就是父母的爱。他们的爱，可以大爱无私，可以不求回报，可以让我们随心所欲地取走，可以让我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一言不发。似乎，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他们看着我们慢慢长大，然后离他们越行越远，然后心甘情愿地独自回忆。

做儿女的我们，欠了他们太多，如果我们还记得，那就学着去爱他们，去表达自己对他们的爱。即便是我们不经意的一条短信、一个电话，对他们就足够了。我们的爱，他们真的是在等待，即便永远也等不来。

慢慢地，你会发现，我们才是那个放风筝的人，我们的所有都是父母一辈子牵挂又放不下的。

学着去爱他们，趁一切还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