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进大学以来，第二次见到毕业的情景，下一次，就该轮到我自己了。
毕业季，都有什么呢？聚餐，拍照，三五成群地出游，放肆地狂欢，各院区琳琅满目的跳蚤市场……似乎，他们都在笑，笑得洋洋洒洒肆无忌惮，每个人都仿佛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这个时候，哪怕是平常关系不好闹过矛盾仍有隔阂的人，也都走到一起，握手言和，雪释冰消。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和谐了，大家之间只有友爱，没有矛盾，像一幅盛世欢腾的画卷，连空气也跟着沸腾起来了。
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这几天，后面几栋楼，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多甚至到凌晨一点多了还有人在唱歌，在笑，在闹，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从熟睡中被吵醒，人必定都是满腹牢骚心焦气躁的，我也如此，忍不住在心里暗怪他们扰人清梦。尤其是第二天还要上课，晚上睡不好白天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可是，一想到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也没几天可以折腾了，也不好再埋怨什么。
记得去年这时候，有天晚上，也是十二点刚过的样子，我正在做着一个美梦，梦见自己躺在满山坡的花中看天空，那天空真是一个美啊！蓝得让你忍不住想亲吻它。我正梦见自己突然得了什么神力，竟然朝着那天空飞去，我看见一朵雪云正在眼前，伸手去抚摸它，却突然一阵喧闹把我吓得从半空掉了下来。
“XXX我爱你！”
这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猛地睁开眼睛，惊了一身冷汗。
“XXX我爱你！”
又是一声，这一声比上一声更为凄凉悲壮，我似乎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男生，被压抑了多年不敢吐露的真情，却在狂欢醉酒后发出了这样绝望地咆哮。
再没有第三声了，可是，我清晰地听到了哭声，男生的哭声，听得让人心碎。还有周围七嘴八舌安慰的声音，在那样寂静的夜里，都被我这个局外人不经意地听得一清二楚。
我也浸了满目的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落到枕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落泪？因为感伤，还是因为感动，抑或出于同情和怜悯？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那两声哭喊，还有随后的啜泣，都让我感到悲伤难抑。他们与我没有任何瓜葛，此前或者此后，可能永远都不曾谋面，生命永远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只是，那样摄人心魄悲愤交加的表白，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个陌生人的哭喊，无端牵扯出了另一个陌生人两行清泪，没有任何人知道，在那样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安静的夜里。
毕业季，有什么呢？说到底，所有的欢笑都只是表象，本质里，有的只是眼泪。
下课看到这样一幅标语：“我们感情不深，我们只是习惯了，毕业了，再见！——20111391班班长宣”
我呆愣愣地看着它好久，两个女生从我身边路过，随口说了一句：“唉，习惯真可怕。”
就此又牵出了我两滴眼泪，只觉得心里发酸，鼻子发酸。
如果我没记错，看样子，因该是上一届广电一班的班长挂上去的。
我弄不清楚他为何要在我们放学路上挂上这样一幅标语，让许多陌生的路人生出许多感叹。
我无法去追问他究竟要表达什么，或许，他只是在某时某刻，因为毕业这件事心有郁结，难以释怀，非表达不可。也或许，仅以此对一个集体四年来所有的往事做一个交代。
四年来，一个共同的班集体，许多人早已熟悉，许多人依然陌生，许多人曾一起笑，一起哭，许多人不曾有过过多的了解，还有许多人可能曾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耿耿于怀，但此时，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也只有此时，所有人都成了亲密的一家人，每个人都舍不得每个人，这才发现四年以来身边竟然穿梭着如此多熟悉的陌生人，所以，要抓紧时间弥补往日错失的友谊。
熟悉的，不熟悉的，都相亲相爱起来，都依依不舍起来。其实，最不舍的，只是这四年的青春，只是习惯。习惯了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曾经走过的每一条小路，熟悉的每一棵树、每一丛花……
从今以后，同样的记忆可能再也无法在漫长的一生中重新拾得，一切，都无迹可寻，但痕迹却早已刻在了心里，变成岁月的烙印。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这样的剧目，总在不停地上演，变换了时间，变换了演员，不变的脚本，是那满腔抹不去的真情。
习惯和情感一样，都是如此奇妙，世间诸般因缘，聚散悲欢，都因此而起，因此而灭。二者又是共生的，日久而生习惯，日久而生情，因习惯而生情，因生情而习惯。
此刻，他们还能一起狂欢，还能拥抱曾经的习惯，像末路的英雄最后一次穿着战袍，回眸半生戎马的疆场纵横，抚摸往日的功勋与荣耀。
只是，下一刻，他们即将像被风吹落的蒲公英一样散落天涯，就此了结了四年的青春和四年来熟悉的一切，踏上不同的旅途，奔向不同的人生。
过去在哪里？明天在哪里？此生还能否有缘再相聚？再见之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这都是命运设下的谜题，有人清醒，有人迷惘。这样的时刻，他们对什么都割舍不下。
一切的眼泪，都在狂欢的笑脸中流尽，都在一声声珍重中流尽，都在提前到来的怀念中流尽，都在一转身远去的背影中流尽，都在新浮起的尘埃中流尽。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言如是，然而，毕业季，却只属于眼泪。
此前，我们只是旁观者，而下一次，我们将成为主角，继续上演着一如既往的离别剧。
（2015年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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