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使劲地睁开眼,困顿得仿佛连这点气力都没有了。人连睁眼的气力都没有的时候,要么是濒临灭亡,要么是正在重生。
试着抬下头,虽然沉得灌铅一般,但觉得还能动。又轻轻地握一下手,仿佛五指还能合拢。动着的部位很痛,应该属于折骨的那种,需要尽劲地咬着牙。但这种痛仿佛在提醒,此时的我应该正在重生。
怎么会躺这个地方?死一般的沉寂,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周围全是杂草。隐隐地感到,前后砌起的,应该是山的崖壁,高高地立着。天被切割成长长的方形。仅有的一点常识使我意识到,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一个山的谷底。
迷蒙的目光,触及隐约的崖壁,很快又被反弹回来。你不得不收回目光,因为有些眩晕。恐高的你,不适合从高处垂直地下看,那会使颤麻的腿立站不住,且有一种欲坠的感觉。此时你才又明白,从低处直愣愣地盯视高处,也会眩晕,觉得仿佛那崖壁将要倒塌。原来你最适合的目光,只能是一种平视。
目光既然无力,反弹也会软绵。没有丁点的碰撞,没有丝微的声响,没有些许的触伤。就像一个夜游者,不知不觉地起床,不声不响地出走,又悄悄地回来,静静地睡下一样。确已不适,只得闭上眼睛。
朦胧中想起,跌落之前,应是随队执行什么任务,沿着一座山脊行进。忽然内急。谁都有这样的时候吧!偷偷地溜出队伍,想找一个方便的暗处。这样的事情,哪里能像有些狗一样,明目张胆地在明处为之而无所顾及左右呢?
葱郁的灌木林遮挡处,一片很是鲜绿的草丛,当是一个方便的佳处。谁料,眼神不好的我,一脚踏将下去,行程便就此改变。好像整个身体突然开始降落,连一声喊叫都没来得及。
降落,降落,降落!尽力地展开双臂,无助的双手四处抓握,总想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着。噎人的气流堵住了嘴,发不出任何呼救。此时才知,无羽的双臂撑得再开,没有翅膀,哪里就会有飞翔的奇迹?
降落,降落,降落!冥冥中,判不清着地的渊底还有多深。一种不祥的绝望,擦着意念的边角浮动。那张开的手摆,好像在做最后的告别。无求于时日的回流,无意于天空的湛蓝,又怎么还敢有生的奢望?
降落,降落,降落!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耳边只在呼呼的风声!忽然,手仿佛触到了什么,死劲地抓住,身体又仿佛被什么拦住。“咔嚓”一声脆响,降速渐缓。随着“扑通”一声咂地,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二)
此时醒来,已是跌落的谷底。应该是谷底!因为我还清楚,坠落只能向下不会向上。有地心的引力,谁能不凭借外力,而冲着天空的方向奔去呢?尽管此时,思维还有些木麻,但还非常坚信这一思判。
就又想,哪里能料,鲜绿的草丛之下,竟然有如此天然陷阱?想那陷阱,应不是人为;即便是人为,也不该是专为捕捉我。只要不是预谋,捕捉到似你的我、似我的你,断不如捕捉到一只狐兔更有价值。或许,茫茫空宇,万千众生,陷阱恰于此时此地与我相遇,也该是有缘。
再一次艰难地睁开眼,迷离的远空,好像有一个红红又圆圆的东西,从灰雾中在偷偷地看我。我意识到,那是当空的太阳,穿透着淡淡的山雾。它在巡视万物,但决不是在寻找一个坠落的生命。大千世界,它哪里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落难于此呢?
一股微风吹过,嗅闻到一股潮湿的气息。山风有时亦细。风吹的草尖,撩拂已有些知感觉的脸,痒痒的。就像医生,在轻触伤者的鼻孔,慢号病者的脉搏,来肯断一下有否生还的可能。此时风来,似验有了可生的判断,便觉格外的亲切。
握一下手,感到还抓着一棵树枝。好像是在降落时无助地抓到的,仿佛还伴有一声“咔嚓”的脆响。想来也真是有些无奈和不忍,一棵树无争而又坚强地长在半山之腰,被无故地碰折,悲惨地离开了母体,该觉是多么的突然!
一棵无辜的树,即便是根扎于坚硬的岩壁,在自然中生得如何健壮,哪里又能挡得住,这高处坠落物体的冲击?它的躯干的一枝,被生生地扯裂,与坠体一起落地,从此便只有慢慢地干枯下去。正像那绿丛下的陷阱伤及了你,你的坠落也无意中伤及这素不相识的山树。
隐隐地感到,这流血的手、身上的伤,也于碰挂你的此树此枝有关。但你能因此而怪这树这枝吗?不正因为有了它的羁绊,才使你挽救了自己的生命吗?这又不正像人世间的一些善意亦或非恶的伤及,有时却救了人的真命吗?
伸手摸一下身旁,荒草下面的地有些湿漉漉的,应该是刚下的一场小雨,还没来得及被风晒而干。而即使是没有那场小雨,在这么低深的幽谷的阴暗之处,哪里就会轻易地找到一片干的存在呢?
(三)
在这么个幽谷,有这么个时候,痴傻地空想这些干什么呢?既然昏然地醒来,唯一要做的是应该想法把自己解救出去。而此时,空然无助,能够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不如此,又能依靠什么力量呢?
用手按住荒草,想把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此时才觉得,其实荒草即便再硬,也托不起人体,轻轻的一按,也就倒下去了。尽管你触到的是那片巴掌下的草,真正撑起你的是草下的大地。但你却无法触摸到大地。荒草依大地而生而长,仿佛又在遮掩着大地的肌肤,在保护着大地不受侵害。
虽然浑身痛得钻心,且力气微弱,但你还是要站起来。站起,就会比躺着要高大很多。那怕在跌落的深谷,那怕在幽暗的角落。躯体可以随着天色的阴暗而暗淡,随着位置的降落而降落。但倘使意志还在,精神不倒,就会有了另一种坚强的站立,一种灵魂的攀登。
满身的背负,平时或许会觉得弥足珍贵,在生的攀越时,却显得无足轻重。但那根军用背包带不能扔掉,那把折叠的多功能瑞士军刀不能扔掉,那个还装着水的军用水壶不能扔掉。攀登的路未必顺畅,有时需绳带的捆绑,有时要利刃的切割。时日难定,一口水,或许就会救你一命。
腰中缠绑的训练手榴弹可以扔掉,那是假的废物。但那支未曾失落的手枪不能扔,那是被喻为第二条生命的东西。拖着第一条生命回去,把另一条生命丢了,那会又是一件惊心的大事。而对于有的人来说,有时找到一支丢失的枪,比找到一个人更为重要!
其它的一切什物,见鬼去吧!
一切准备就绪,开始了生命的攀登。此时才觉得,平生道路的拥堵,行途的坎坷,与此时的道险和力竭相比,确是算不了什么。此时,也才真的知道什么叫前进的艰辛。
此时攀越中的自己,隐隐地意念到亲人的焦望,贪想着朋友的不舍,确应是人之生存不尽的动源。心里念着重生后的件件美好,回想着那世间的是非得失,顿觉坚持在艰难攀升的道路上,心情却显得格外的轻松……
(四)
想那崖顶的寻找,应是在远方。
似乎有呼喊的声音,渺渺茫茫地传来。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呼喊什么并不清晰,很是短促,却不急迫。好像已不抱希望,要么是喊得疲惫,亦或是觉得:声的呐喊,有时未必能唤起回音!
在这里苦苦地自救,寻找却在远方。他们不知道我是在哪里掉落的,又怎么知道到哪里寻找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方,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的星空前行,怎么又能察觉别人失落于何处?
此时觉得,身边的石、眼里的云、路过的径,都显得那么的亲切。如此艰难的路程与你相伴,虽是陌生,却似知音。偶尔飞过一两只小鸟,停在近处的野树上,像极愿意护送你走上一程。叫上几声,也好像在试探着善意地为你鼓劲加油!
此时的你,好像完全忘记了伤痛,在全身心地享受着这空旷的野、困顿的境、自然的美。又好像这满是荆棘的攀越,已演化为一次圣徒虔诚的朝圣,膜拜那神山冈仁波齐,洗礼于那圣湖玛旁雍措。比起素日的出行,却有了更加丰满的收获。
倒忘记了,这是一次逃生似的攀登;也记不清了,已耗费了多长的时间;更无心去弄清,那脚步丈量的里程。此时此地,谁能会较计于这享受似的时间的短长?谁又能不留恋于艰辛却又美好的历练?
心情放松了,不知不觉,豁的一下,就已走出了幽谷。于是痛快地倒下,闭上眼睛。人在取胜的时候,亦或发泄似呐喊,或者兴奋地狂舞。呐喊是给对手听的,狂舞是给观众看的。而此时的我,既没有对手,也没有观众。躺下,积蓄前行的能量,则是给自己最高的奖赏。
走出幽谷,睁眼四顾,天还是那个天,罩着我;地还是那个地,托着我;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容着我。仿佛觉得,我还是那个我,除了多了些碰伤,添了些感慨,亦应是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有了这次幽谷重生的经历,天也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天,似乎更大了些;地也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地,似乎更阔了些;世界也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世界,似乎更加美好、值的得珍惜的东西多了些。那我还是那个我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只是觉得,哪里充实了一些,哪里又轻松了不少!
忽然看到,近旁树上满是蛛网,纵横交错。那应是蜘蛛栖息的家?是蜘蛛行走的路?是蜘蛛捕食的猎场?是蜘蛛嬉戏的乐园?亦或是蜘蛛设下的陷阱?这荒芜山野的蜘蛛,该是如何不易一地生活!
站起身,整一下破了的衣衫,拍打下满身的尘污,继续前行!
除了前行,还能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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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您带着轻盈的行李、丰盛的自己,用心感受着美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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