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止一次体验过这样的视野——高出地面,二十公分——在最久远的时候,也就像今天一样,底下全是稚气的各怀心事的面孔。她开口——匆匆地扫视一遍,但没有记下任何一个。如此一种固定的、乏味的流程令她轻微地伤感。
午后的阳光透过半掩着的肮脏的窗帘的间隙,像一条金色的,凝滞的河流。
她决定先做些什么,哪怕是突然绕着教室走上一圈,从这些少年隐秘的生活上拂过。她迟疑了一下,决定把窗帘拉开。
她会盯着一张孩子的脸吗——给他以目光,以多么容易被误会为质询的暗示的眼——其实是美丽而空荡的。
那时他在拨弄桌角一个翘起的钉子。
他们在等待——惯常的、她出现在这里的使命——开口,不论讲些什么,她已经无条件地拥有了几十个忠诚的听众。
夕阳刺痛她的眼睛。她转头——一些灰暗的面孔滑稽地亮起来。
她第二次预感到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突然被点亮的面孔——在生命中极少的时刻——他们会有意识地感受到被点亮——而这多少包含了她永远无法、也绝不愿意干预的浓烈的期待。
是夕阳让她开口的。
她再一次提醒自己,教孩子是多么美妙的差事——他们并不理解,然而他们还未滋生出令他们必须去理解的傲慢。
失去面孔的孩子们的脑袋,在一阵或许是出自她自己的,幸福的晕眩中轻轻摇晃。
她的第一堂课,仿佛是落满柔光的舞台上徐徐展开的帷幕。
是夕阳让她开口的——
一棵树的投影,在第一排课桌和讲台间的空地上。她凝视着晃动的树叶的阴影。上一个音符已经足够悠长——此刻它像松果一样坠落了,撒了一地的树没有挽留它。指尖落下——第二个长音——她几乎把脸贴上去,幸福地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名字——是她现编的。陈旧的光亮的舞台,细雪一般的灰尘在一个温热的静候的目光里——在一片聚拢的光中显现。
法比安——孩子们有些错愕盯着这个异国的名字。
她幸福地说这便是她的名字。
之后她讲起另一个故事:一个被诸神审判的可怜人,将一块巨石往山上推——每当到达山顶的时候,石头便会滚落。他从头再来。
可有一天那颗石头变成了玫瑰——那时他终于脱离了判决——
她知道孩子们并没有被骗到,他们手指轻轻敲着木桌。她收回那个神话。与此同时——一颗巨石——被她偷偷地沿着高山陡峭的一面——往上推。
她为什么对孩子们撒谎——她预感到,这个午后,还缺少最后一样东西。此刻——地上的树影晃动了一下。
一个敏锐的走神的孩子,扭头看向窗边。
一只异常美丽的鸟儿——
她知道——那一定是一只夜莺。它奇迹般地出现在午后,金色的阳光构成它的羽翼。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今晚,它要献身给一朵玫瑰。
更多的孩子朝它看去,直到下课,他们不时地静静地观看那只美丽的鸟儿。放学的时候,他们出奇地没有过分放纵地玩乐。
夜莺会在今晚找到一根玫瑰的刺——它的歌声会持续整个夜晚。另一个夜,一架被困于雷雨中的飞机驶向星辰。她终究还是骗了孩子们一件事,那个被惩罚的可怜人,没人清楚他到底幸不幸福。然而他却沉迷于抵达——他把顶峰,当作他永久生活的地方,一个将被他的负担转化的地方:用尽每一口力气——她正站在山之巅上,她两手空空。而那块巨石,已给山增加了高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