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33]奔丧
【家庭伦理】暗涌(33)世间有千万种死法,一觉睡到死的人,到底是在梦乡里经历了什么?只有死者自己才知道。
姥姥走的那天,美娜拉着姥姥的手哭了好久,直到姥姥的身体慢慢开始变凉,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让姥姥走地太孤独,趁体温还在,灵魂还未走,她跑去找了舅舅。
舅舅听到之后,愣了几秒钟,然后撒腿就跑。
美娜给父亲发了传呼,告诉他姥姥病逝,前来奔丧。
方志鸿收到信息后,眼睛不由得湿润。他立即赶回家,告诉王丹母亲病逝的噩耗。王丹哭天喊地,成了一滩烂泥。方志鸿急忙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又收拾好嘉和的奶粉尿布,换洗衣服,将嘉和抱去了大嫂家。
“嫂子,王丹妈没了,我们要去黑龙江奔丧,嘉和还太小了,王丹又怀孕了,实在是没办法带,求你帮忙照顾一下啊!”
“只是这孩子,从小她妈一个人带的,我怕她不认我。”任惠兰怯怯地看着嘉和,想象着方志鸿走后,她撕心裂肺绵绵不休地哭声,她觉得好烦躁啊!
“没事,她适应一下就好了。嫂子,你就答应吧,我实在没办法了,我还要去火车站买车票,孩子的东西都在这儿,我给你放桌子上,嘉和,下来跟大娘玩玩。”方志鸿将嘉和放在大嫂的脚边,扶着她,直到她站稳,然后弓着腰偷偷跑了。
任惠兰拉着嘉和,嘉和哭喊着爸爸,方志鸿心里难受极了。他要赶紧离开嘉和的视线。
任惠兰看着面色哭地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嘉和,心里也有些不忍。她抱起她,哄她,给她吃的和玩的,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方志鸿回家带着行李,拉着王丹,一起赶往火车站,时间已经完全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的拖延。距离有时候并不是一个好东西,它会让你错过最不该错过的东西,它会让你悔恨,一生都耿耿于怀。
王丹几乎哭了一路,她的眼睛肿成桃,抽泣一下身体抖一下,哭得越厉害,身体抖得越厉害。四个月身孕的肚子也跟着她颤抖着,余波未平,一波又起。黑色的沙质衬衣,轻轻落在她身体上,跟她每一个抖动都交相辉映。
“丹丹,别哭了,你这样哭,对孩子不好!这要在路上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王丹还是不停的抽泣着,她要把所有对母亲的内疚和后悔全部都哭出来。母亲走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尽孝,这一生却只是向她索取,还没有报答她,她就离开了。王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妈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哭,你好不容易才在妈的帮助下怀上孩子,你怎么忍心去伤害他呢?”
王丹的哭声渐渐小了,她用手摸着肚皮,他已成人形,慢慢在成长,自己又何以如此自私?母亲已走,她赐予的礼物自己必须好好珍惜。
王丹停止了啜泣,一路无话,呆坐了一路。看着窗外风景无情的变幻,绚烂的荒芜的交替更迭,却没有一地可以入她的眼,她的心。她不想借景抒情,更不想托物言志,只想望着窗外,望透风景的末端,看清末端承启的初见是何种雏形。
美娜仿佛一日之间就长大了,她代替妈妈扮演女儿的角色。为姥姥擦洗身体,为姥姥换寿衣。
人死了还会排出身体里所有的废弃物,回归到刚来这个世界的样子,屎尿都不自知的婴孩状。美娜不知从哪里看来这些,她为姥姥擦洗身体后,又剪了一块干净的尿布,学着母亲的照顾嘉和的样子,为姥姥穿好。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腿脚胳膊都无法弯曲,她使劲抬起姥姥的身体,将他直直地套进衣服里。
人死了好像体重也会增加,瘦骨嶙峋的姥姥此刻身体的重量,几乎能压倒美娜。或许是人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才显得费时费力。
舅妈在夜晚才敢回家。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跟舅舅说,明日就将姥姥火化,而不是遵照姥姥遗嘱。
舅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陪伴她三十几年的女人,他像是重新认识她一样,这个女人无心。
“我妈的事你休想干预,这么多年他老人家受够了你的冷眼,她现在死了,你还不放过她。”
“那是她活该,她该……”舅妈的声音大得足以唤醒沉睡的鬼魂。
“你滚,滚回去,小心我妈半夜掐死你!”舅妈的脸色由红变惨白,声音也变得怯懦。
“走就走,我还不愿在这儿鬼地方呆……”舅妈就这样走了,没有披麻戴孝,战战兢兢在黑夜落魄而逃,而后几天都没有回来。
中秋前的夜晚,星很密,月很亮,树的黑影很大很壮。风很高,吹得树叶哗啦作响,吹得路边的高粱秸秆发出瘆人的声音。心虚的人总会在这样的夜晚被心里的鬼魅缠绕,吓破自己的胆,舅妈就是这样。
她出门后,院子里刮起了一阵邪风,玉米架上,无端滑落好几个晒干的玉米棒,掉在地上,噼里啪啦乱响一阵。这玉米是姥姥生前自己种,自己收,自己剥皮,自己上架,一个个弄好的,现在它无端的掉下来了,是姥姥的魂魄出窍要挽留舅妈,还是别有用意?
舅妈还是忍着,镇定地向前走,只要走出村子,镇上就会有光明。她心里的邪祟像月亮的跟随,总在她头顶,身后的阴影与什么东西重合的时候,都像极了姥姥佝偻的身躯。她被吓出了一身的病。
她与姥姥的纠葛,美娜不知,也不想知道。现在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按照姥姥的遗愿将她和姥爷合葬。
舅舅叫村里的人,用一天时间在姥爷墓旁挖了另一道墓穴,又在两个墓穴相连的地方凿了一道门,方便两人走动,鬼魂也需要陪伴。
方志鸿夫妇在看看下葬的那天赶来了。美娜远远就听到母亲的哭声。那是一种哭丧专用的哭腔,大声哀嚎的同时还会扯着嗓子说些责怪死人无情的话。比如,“妈,你怎么舍下我走了,你怎么不等等我,你怎么走地这么突然,你走了我怎么活……”
美娜看着母亲渐渐突起的肚皮,苍白的脸,听着她声嘶力竭地哭丧声,突然就对她的肚子不那么介怀了。
方志鸿拉着王丹,跛着腿向前大阔步。院子里前来祭拜的乡邻不约而同打量着王丹不远万里嫁的残疾男人。他们的眼睛都带着嘲讽的神色,让美娜看来很不舒服。
美娜跑过去,拉着母亲,又拉着父亲,她像一个里程碑一样,立在他们中间,像世人宣告他们的威严与骄傲,幸福与满足。
方志鸿看着聪慧的美娜,内心深处难言的情绪让他心里泛酸。王丹还沉浸在丧母的悲哀中,并没有觉察到周遭环境的变化,还有跟着环境变化的美娜。
王丹携丈夫为母亲烧纸钱,祭奠慈母在天亡灵,在心底告诉母亲自己怀孕了,而且一定会是个男婴。
中午十二时,姥姥顺利下葬。至此,姥姥的遗愿算是完成了,美娜感到脊背的凉意慢慢散去。
“哥,怎么不见嫂子?”
“死了!”舅舅没好气地说,美娜趁势拽了拽母亲的衣袖。王丹似乎有些懂了,她没有再追问。
“回来了,就多呆几天,缓一下,再回去。”舅舅调整了一下情绪对母亲说。
“我会等到妈头七过了再走的!”舅舅点点头,在没说话。
方志鸿听说还要等到头七过了,突然有些心焦,他走的太着急,假也没请,公司的烂摊子还没弄清楚。这一走又是半个月,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希望哥哥方志勇能够稳住大局,不要出什么问题。
“妹妹呢?”美娜低声问母亲。
“哦,你妹妹我抱去你大伯家了,路途太远,小孩子又怕生病,放在家里还能安心点。”方志鸿抢在王丹前面回答了美娜的问题。
“美娜啊,爸送你去上技校,你同意吗?”方志鸿原来是想问美娜问题。
“我能反对什么,这成绩也只能这样,我只能怪自己不争气。我哥他上哪个高中?”
“一中吧!”
美娜意料之中的事。可却还是让她有些伤感。她比他们学习都要好,可结果却是他们比她都要好。这种比较之下的失落感,很有杀伤力,伴随它产生的自卑感,会跟随美娜一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