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最朦胧

        神秘，犹如蒙上了一层纱，远远望去云雾氤氲。阳春三月，万物皆朦胧。

        阳光款款走来，拖着迤逦的裙摆，高贵的气质足以迷醉刚刚晨醒的路人。风也正好，不缓不急，舒柔地抚弄肌肤，力量和温度都是恰到好处，你找不出一点瑕疵，唯有舒展身姿拥抱三月的美好。

        河堤上的柳树正涂抹了一层鹅黄，绿得这样浅，这样轻，远远望去迷迷蒙蒙，像一片轻盈而明亮的烟雾，枝条柔顺地垂挂下来，偶有微风拂过，一头飘逸的秀发就轻快地飞扬起来。“这些丝丝垂柳，是会织出大好春光的。”望着一堤鲜亮的杨柳，欣喜之余有着淡淡的忧愁，想起《秋》里的一段话：“看见杨柳枝的线条上挂着细珠，带着隐隐的青色而‘遥看近却无’的时候，我心中便充满了一种狂喜，这狂喜又立刻变成焦虑，似乎常常在说：‘春天来了！不要放过！赶快设法招待它，享受它，永远留着它’。”哪里留得住春天呀！于是，我也有丰子恺的这种狂喜后的焦虑，“人言春复著，我言未渠央。暂出后湖看，蒲菰如许长”，担心春天转瞬即逝，唯有对春天“自我呢喃”式的眷恋。

        河水涨起来了，淙淙地向东奔流而去，长着葳蕤绿草的湿地如河流的裙带，满地嫩绿的野蒿在风中摇曳身姿，一对夫妻在河沿静静地采摘蒌蒿。“翘翘错薪，言刈其蒌……”多情而有寓意。冬天那干瘪清瘦的河流在一夜之间就丰腴起来了 ，它有着返老还童的神奇，春天的河流是富有的，她不必担心断流而露出嶙峋瘦骨的尴尬。河面上洒满了金子，粼粼波光上十来只幼小的野鸭在嬉戏，时而钻入水底，时而贴着水面飞翔。如果我能画一幅新年岁朝图，我肯定会画三五只欢乐的小野鸭，安详而无忧，淡雅而恬静，这才是新春最美的景致。我对野鸭充满着好奇，始终有一个疑问纠缠着我，它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它们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它们何时销声匿迹。每年春天来临之际，它们都会出现在融融的春光里，在这平静的河面上畅游。我不明白自己，我也不明白他人，这些野鸭就像“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一直困扰着我。

        红叶石楠的嫩芽从枝条里挤出来，四五片红叶合在一起，就像几个小孩簇拥在一起商量着童年的秘密。那坚挺的芽尖充满着来自大地和春天的力量，有一股无形的势气直逼过来，不由得生流露出一种敬畏之情。我们也需要有一种力量，一种热爱生活的力量，否则就会坐等枯萎化为尘土。“人勤地不懒！”冬日傍晚散步时，妻子望着一畦长势喜人的青菜随口而出。我羡慕妻子的语言天赋，她总能恰当而适宜地说出我不知道的乡村俗语。是的，大地是不会偷懒的，也是最不会欺骗人的，眼前的土地上钻出了许多可爱的小花小草。蒲草的叶子细似麦芒，草尖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水珠里映着一个个太阳。蒲公英最用心，春天一来就开出了黄花，花型似莲座，我想双跏趺坐其上，可那小小的花儿如何承受得住我这沉甸甸的肉身，即使我把一个心盛放其上，那也是痴心妄想，落满尘垢的凡心怎可玷污一朵可爱的黄花呢？“文字，应该像蒲公英的根一样实在，不矫饰，不虚伪。”望着花，想着根，一句不知何时读过的句子跳出脑海，紧接着又跑出来一句：“蒲公英的根，是连着泥土的，是扎根很深的，是苍穹下大地野草之根。”这两句朴素的话语蕴藏着深奥的哲理，容我一辈子琢磨和记忆。蒲公英的根是实在的，花是明艳的，而她的种子是智慧的。我在蒲公英面前自惭形秽，因为“自然在它的物质创造中为我们规划了我们在道德创造中所必须走的路。”

        当我在一棵香樟树下看见一片青苔时，我的心里萌发着一股兴奋，就像高山峡谷里涌出的一股清泉，叮咚跳跃，我赶紧抚慰这颗不安的心灵，用双手在胸前一遍又一遍地抚慰。向高贵者蹲下身子，绿盈盈的青苔汁水饱满，用手轻轻抚摸她，温柔可亲，移开手掌的瞬间微微倒伏的身姿就立刻挺直，向上的动作里蕴含着生机和对春天的渴望。“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花开如米小，也做牡丹开。”青苔凭着坚强的活力，突破环境的重重窒碍，焕发出生命的光彩。告别青苔，在我站直身体转身回望时，几十株梅花就像一片红霞浮在我眼前。那红红的姿容很容易让人想到待嫁的新娘，朵朵花儿在枝头动情地望着你。还是冬日，我静默地站在梅枝前深思，“如何那枯脊的皴枝中竟锁有那样多莹光四射的花瓣，它们此刻在哪里？为什么独有怀孕的花树如此清癯苍古？那万千花胎怎会藏得如此秘密？”万物皆有灵性，梅花能感悟时令，根据风和温度调节自己的生命节奏。人，也需要这样的感悟力！但，我们往往是麻木的，节气和时令渐渐远离了我们的躯体和生活！ 

        坐在石凳上，静静地望着两棵枫树，我在回忆初夏的一个清晨。这条路我不陌生，读书或写作累了就来走走，走这条路的心情是安静的。因为我没有目的，没有目的也就没有私利！那天清晨，我也是坐在石凳上，望着一树枫叶随风舞动，枫叶薄如蝉翼，柔如丝绸，阳光涂抹在叶上，暖暖的，融融的，透明的枫叶如女人凝脂的肌肤。莫名地，我的眼眶湿润了，我在为一树的枫叶感动。“大自然充满了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美与力”，我是被这种美与力感染了。现在，两棵枫树还在睡梦里，一棵枫树上还有枯叶，一棵枫树却没有一片叶子。自然是充满哲学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没有佛性，而万物皆有禅意！

        春光里，我赏望大地，蒙蒙的，而又明艳。三月，她以最朦胧的方式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