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街

作者: 大雁f | 来源:发表于2022-08-10 16:29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路姓,是长虹镇上最多的姓氏,路家街也是长虹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 长虹镇是座古老的小镇,镇上酒坊林立,酒气飘香。镇的周边村庄光是晾晒的酒糟的香味就足以醉倒行人和在空中飞行的小鸟。就连长虹镇上的小小虫(麻雀)都能喝上二两小酒。

    镇上大多数人都在酒厂里面上班,装酒的、刷酒瓶子的、搞销售的、搬酒的装车队,古镇上的人有事做,有班上,镇里一派祥和景象。

    酒厂里的生意好,拉动了周边的餐饮行业,路家街街边光开大酒店的就有十来家,什么“美人回眸”、什么“浪漫一生”、什么“风雪夜归人”,酒店的名字叫得是肆无忌惮,情真意切。

    街两旁高低错落的商铺透着改革开放初期的热火朝天。卖服装的、卖百货的、卖香烛、鞭炮、纸钱的;卖镰刀的、卖抓钩的、卖切菜刀的,开裁缝店的,每逢三、六、九的日子,路家街热闹非凡。特别是大隅首那个逢会的地方那真叫一个气派,光卖布的布摊子都有三百来米长。街上临时搭建的布棚泛着不同颜色的光映在行人的脸上。街上交易声、讨价还价声、人声鼎沸,不绝于耳。古镇小街狭长的街道到处显得哄哄乱乱的一片繁华。

    路家街东边的那个大棚下,全是做吃喝的,老路家的炕饼始终是做得软硬适中,油光满面,上面撒的那一层白芝麻香得让人流口水。

    长虹镇白家的绿豆糊涂(稀饭),被白大娘两口子用一口长得像瓮一样的大缸抬到了路家街的大棚下,绿豆糊涂正冒着热气,白大娘的叫卖声过了几道街:热嘞——绿豆——糊涂!

    白大娘的叫卖声抑扬顿挫,铿锵激昂。惊得赶集的、早起上班的人都来白大娘家的绿豆糊涂大缸跟前,有来打包的,也有坐下来在桌子旁边就餐的。

    要一份路家的炕饼,来一碗白家的绿豆糊涂,油渍麻花的桌子上面放着亮光,红色塑料筷筒里插着一把一次性筷子,不知上面是否落满了灰尘?白大娘用胖乎乎的手端着一碗绿豆糊涂热情地放在桌子面前,眼睛笑咪咪地对郝冷梅说:“想吃白糖自个儿加。”她说加白糖时张开的嘴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真不知道一个做绿豆糊涂的大娘,用的啥牌子的牙膏,能让自己的牙齿那么白亮。

    郝冷梅吃着路家的早点,喝着白大娘家的绿豆糊涂,不时地看着这些做生意的买卖人。郝冷梅甚至能从这些生意人中看出做生意的门道来。

    郝冷梅用手帕擦了擦被炕饼油了的手,她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来到路家街风雪夜归人酒店跟前。

    冷梅的脸上已经出了汗珠,涂了眼影的眼睑有点发痒。郝冷梅从来不化妆,是搞美容的妹妹给她化的。因为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三天,听说今天有一场重要的会议要在在这里举行,妹妹还特意给她做了个发型。 郝冷梅看着镜子中被妹妹给捯饬好的红嘴唇,不敢出门,她用手帕擦了几次,妆显得淡了点才敢出门。郝冷梅不知道自己骑个自行车是怎样穿过村里的那条长街的。她唯恐村里的乡亲们看到她画了妆的样子会说她“烧包”。村里的那些长舌妇,舌头毒得要死。 初中毕业,没有学历能去做什么?也只有去当做服务员。郝冷梅本来想去南方打工,可是她的父母说什么都不让去。母亲的身体不好,在家门口打工总比去南方强。

    当服务员虽然辛苦,可也没什么不好?管吃管住,还有工资。只是那酒店里的伙食差得很,不像包间里的菜光鲜亮丽。后堂的菜简直像喂猪。郝冷梅吃不下,她才来酒店上班三天,酒店里的饭她就吃得够够的。 她喜欢吃路家街边摊,其实,路家街上的小吃也不光是路家的炕饼和白家的绿豆糊涂,张家的肉丸子,马家的油条和豆腐脑也很好吃,郝冷梅上学的时候就不断光顾这些做小吃的生意,没想到,现在她不上学了,倒是有很多吃小吃的机会。

    郝冷梅本来学习很好,怎奈她父亲生意失败,母亲又生病,她猛然间从一个富家女变成了一个灰姑娘。她姊妹又多,家里已拿不出那么多让她读书的学费。她考上的高中也放弃了,就连妹妹也出去学美容。

    郝冷梅去的这家大酒店是住宿和餐饮同时兼具的酒店。郝冷梅是负责餐饮店里的服务员。有时她也会给客人上菜,上菜的时候不但要面带微笑,而且还要口甜。

    “你好,先生(女士)!您的菜!”郝冷梅恭恭敬敬地把菜放在桌子上面。重复而又机械地说着这些话奉承人的话,她觉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是那么卑微,那么别扭,她觉得她仿佛没有了尊严。没想到曾经一身抱负的她现在竟落到如此地步。

    郝冷梅拿起托盘转身又去端下一道菜。来来回回上下楼梯让郝冷梅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她的心脏也随着她紧张地来回上下楼梯而变得咚咚咚直跳,郝冷梅嘴里感到一阵口渴。

    酒店大厅里溢彩流光,七彩光照在不同人的脸上。

    晚上是酒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来酒店吃饭的一般都是来酒厂拉酒的生意人。他们进店吃饭很豪迈,一副大老板派头。看到这些做生意的大老板郝冷梅想到了父亲,父亲本来是做家电生意的,怎奈心比天高,非要进军房地产。在房产方面又不懂预算,最后弄得入不敷出。父亲生意的惨败让母亲气得生了病。她也因此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她父亲死活要她去上学,哪怕砸锅卖铁,不知为什么郝冷梅说什么都不去。她想把机会留给下面的弟妹。

    郝冷梅今天服务的八号餐厅是从外地来拉酒的闽南人,闽南人独特的口音让郝冷梅感到稀奇,同样都是男人,北方人与南方人区别怎么这么大呢?

    包间里烟雾缭绕,浓重的烟味夹杂着菜与酒的味道很是呛人。几个男人吆五喝六,连吃带喝。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微醉,那个闽南口音的男人说:“服务员,过来,这盘子里的鸡胗怎么少了,吃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吃到鸡胗。”

    不可能啊,这一大盘鸡怎可能单单少鸡胗呢。郝冷梅用对讲机和大堂经理说明了情况,大堂经理慌忙地走了过来。看到那醉醺醺的闽南人,舌头喝得都不打弯了,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只能劝说,老板要不再给您重新上些,只见那闽南人红着醉醺醺的眼睛摆手说:“不用了,小姐要不陪哥喝一杯。”

    大堂经理红了脸说:“老板您醉了!” 只能吩咐身边的另外两个服务员和郝冷梅给那男人倒些茶水。

    郝冷梅还是一个刚下学的学生怎见过这种架势,看到醉鬼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当她看到那男人对大堂经理说陪酒的话时候,郝冷梅真想用脚朝那男人身上跺两脚。

    夜色中的路家街,车水马龙,街灯装扮着这个古老的小镇。郝冷梅从酒店的窗口看到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她觉得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2

    郝冷梅在酒店当服务员的时候很想念上学时候的日子。上学时她文郝科成绩很好,只是初中时不分科,那令人头大的物理和化学让她很没面子。每次考试她都是勉强七十多分。那七十多分她觉得也是老师看在她文科成绩好的面子上给予的。检查试卷时她发现有些小细节,物理老师都没有按照最严格的标准给她扣分。她觉得那是老师给她的尊严。

    她不能让老师失望,她每次考试依旧很努力。她想她初升高时尽量能考个好点的高中。她想上大学,她从小就有一个大学梦。可后来父亲的生意却一败涂地,母亲又生病。

    物理、化学这两科始终像两巨魔头,让她害怕,虽然她很害怕物理和化学的考试,但还不至于像遇见那些酒鬼一样的害怕。 她那么小,不知该怎样对付那些老酒鬼。有时她想:一个酒厂生产那么多酒都让谁喝了?谁能喝完那么多酒?酒有什么好喝?她小时候去姑姑家走亲戚,姑姑给她在酒盅里倒了一点酒,她逞强地喝了小半杯,结果辣得直叫唤,两眼里也盈满了眼泪。从此她对酒就有一种敬畏感。

    小时候父亲总是喝醉,总是在酩酊大醉中唱戏、耍酒疯,闹得一个晚上不得安宁。 她恨酒,也恨不争气的父亲。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少喝点不好嘛?天不亮还要去上学,上学的路上会被同村小伙伴询问:“冷梅,夜黑呀(昨晚)你爸又喝醉了吧?”听到这样的问话,冷梅都感到丢人,她父亲的醉酒不仅影响了她,也影响了她的邻居,她惭愧得有点自卑,好像喝醉的不是她父亲而是她本人一样,她不知道该怎样找回那丢失的面子。

    看到生病的母亲,她收藏起来高中录取通知书。她记得他父亲在那天也喝了酒,但没有醉。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喝了酒而没有醉的父亲。

    看到去县城读高中的同村孩子,她心里如同喝了酒的父亲一样,心里充满了一事无成的悲哀。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

    村里的很多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嘛,和她一个村里的福云、霞凤不都是只读了两年的小学就失学了嘛!她比起她们还多读了六年。值了!女人早晚都要嫁人。

    彩云已经快生孩子了,听说跑给了一个满脸长满麻子的大高个。那麻子的身高比福云高出将近一倍,因为是跑出去的,气得福云娘嚎啕大哭,认为福云丢人丢到了家。

    福云的爹死得早,家里又穷,几个哥要娶媳妇,没有钱上哪去娶,只有换亲,福云怕给她哥换亲,宁愿跑给一个麻子。福云成了村里人饭后的谈资。女人们都骂福云不要脸。福云的娘都觉得没脸见人,去地里干活时都是耷拉着脑袋。

    有一天跑到福云爹的坟前哭了一个混天地黑。福云那不孝的哥一看老娘在爹坟地上哭,不但不劝他娘,还说了句不咸不淡的玩笑话:你的爱瘾真不小啊!正哭着哭着的福云娘被她不孝的儿又给逗得破涕为笑。

    福云娘拍打几下身上的泥土,爬起来回家,从此再也不提福云的事情,福云就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至于那霞凤更惨,母亲是精神病,她小学上了不到两年就辍学在家,霞凤在家是长女,小孩子却尽了做母亲的职责,每天给几个弟妹煮饭,照顾弟妹上学。还要遭受精神病母亲的撕打。没出嫁时就寻了两次短见,被村里的老少爷们给救了出来。后来嫁给邻村的一个男人,女儿不到两岁时和她丈夫因生活琐事喝农药自尽。霞凤终究没有抵挡住生活的重压像一溜风消失在那片黄土地里。

    郝冷梅不像她们,她比她们多读了几年书。她从小生活在还算不错的家庭。只是近两年父亲的生意不好,母亲的身体欠安,她要帮助她父亲。

    路家街上的热闹和繁华从不会因为生活中某个人的悲伤或高兴而减少它的本色。街上依旧车水马龙,酒店里依旧传出得意的、充满人生胜利的大笑,这些笑声是郝冷梅在家所没有听到的,这些笑声是不属于她的,她的笑声也许在她努力奋斗的征程里。

    郝冷梅仔细地擦拭着高脚杯和分酒器,透明的高脚杯里盛满了红酒,红酒如血。她想她应该是那杯红酒的女主人,她不应该在这就店里擦拭酒杯,她应该有一个新的生活。郝冷梅胡思乱想。

    “郝冷梅,今天八号餐厅有一桌升学宴,里面的卫生要打扫好。”

    “哎,知道了!郝冷梅答应着。她把高脚杯一个个摆好,椅子放好,一切收拾妥当,等待着客人的到来。从传菜员到服务员郝冷梅只用了一星期。大堂经理说她未来可期。她感到可笑。在酒店里上班终究不是她人生奋斗的目标。

    站在二楼窗户往下看,今天又是逢九的日子,街上商贩摊位把路家街上的道路塞得水泄不通,这条街每到逢会的日子都是这个样子,公交车也只有改了道,走在长虹镇的环城路上。

    郝冷梅正在往下看风景,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同班同学高雪峰嘛。天哪,老同学看到自己在这里打工该怎么看?郝冷梅想到这儿心脏紧张得一阵乱跳。她双手合十地祈祷着:他千万别来这个店吃饭,不然这脸丢大发了。郝冷梅正心里默念,转头的瞬间她看到高雪峰正用询问的目光找他订的包间,郝冷梅看真的是躲不过去了,只能大方地把高雪峰领进包间。

    老同学见面,免不了说几句客套话,高雪峰为郝冷梅的失学而感到遗憾。说起郝冷梅的学习成绩,高雪峰投去羡慕的目光:郝冷梅,你真的不该放弃上高中。郝冷梅听到老同学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感动,只是因家里出了事情他又不好给老同学诉说。郝冷梅只能以服务员的身份给老同学热情的服务。看到高雪峰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好多亲戚在桌上,郝冷梅很客气地给她们倒酒端水,高雪峰的妈妈看到懂事的郝冷梅说:“我们家雪锋要有小梅一半勤恳就好了,这闺女真好。”说着就拉郝冷梅坐下来吃菜,郝冷梅说:“阿姨,我们店里有规定不能吃客人的饭菜。”

    “你这孩子真实诚,你又不是外人。”说着给郝冷梅夹了一筷子菜。出于礼貌郝冷梅接了筷子说了声:“谢谢”把菜又放在了盘子里。

    忙乎了一上午,高雪峰的升学宴才结束,两人留下了电话号码,挥手道别。郝冷梅忽然心里一阵感慨:同班同学,人生也许就此拉开距离。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郝冷梅来到酒店上班已经一个多月了,十号郝冷梅领了工资,八百块。她像宝贝一样把她的血汗钱握在手心里。这是她来到长虹镇路家街挣的第一份工资。 周末,她回了趟家,她把她挣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了母亲,她亲眼看到她母亲把她的工资存到了柜子里面那个白色的塑料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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