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面:穆城
有些人让我回忆过去的那些所谓青春的时候,我总是付之一笑,然后带着三分玩笑地告诉他们,之所以会回忆,只是因为有那时自己所爱而不得的事。但是我没有。
听见后头有人故意说给我听:“人家不过是觉得咱们不够格儿听他的罢了!”
你看,他们又错怪我。我不说谎,我从来没有爱而不得,我只是无能为力。
鼻息间游荡着烟味和驳杂的香水气味,肉体和精神放荡的光影充斥了我的整个世界,这样一点也不好。
一点都比不上……
我开始想我的栀子花姑娘。
我曾经见过满城的栀子花。
在江南的人家院里,似乎都有至少一株栀子。栀子花到底长什么样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是白色,纯粹的白色。沉静如一地开着。那里的女孩子,发上总是戴着一朵栀子,无端平添了几分灵气。
但是栀子花姑娘,是和她们都不一样的。但若是要我说哪儿不一样,却使我哑然。这大概会被认为是搭讪的庸俗套路。但若是要我说起她,我却能一口气说出许多。她总是把栀子花戴在耳畔,总是散着发,总是掐一朵含苞的栀子放在窗台。她喜欢吃桂花糖,她的字清秀里有疏狂,她每写一行字转一次笔尖,她午休小憩时经常蹙眉……打住打住,再往下说去可就露馅了。
她从前有个奇怪的习惯:容不得白色的橡皮擦沾上半点他色。我坐在她旁边,常常看到的,是她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用橡皮擦擦本子,有时还会听见本子“刺啦”一声呻吟。我心里暗笑,看着她一脸小纠结,忍住不去揉她的发,装作认真写我的数学题。
有一天我憋不住,对她说:“干脆换一个黑色的橡皮,这样就算脏了也看不出来了。”
她虽是嗔了我一眼,不久却也换成了黑色。
我想,白色的橡皮是不是是她的栀子花,受不得半点沾染。
她喜欢听我讲城市里的事情。那时她眼里总是亮晶晶的,有星星。
她眷恋她的江南和她的栀子花,又无比向往外面的世界。我曾对她说,我会带她到外面的世界里,看所有她想看的东西,若她倦了,我们就回到这里,种上满院的栀子树。
这句话够经典,够庸俗,也够天真。
可她信了。不要说她,那时的我也是信的。
她曾在一个清晨,往我手心放了一朵栀子花,还沾着露水。
之后我看过席慕蓉的一首诗——就在众荷之间/我把我的一生都/交付给你了。
妈的,我真是个混蛋。
后来我随着父母的工作再一次搬回城市上学,带了满篮的栀子花,却来不及带上她。我不敢,是啊,我不敢。
你说那朵花?我早不知夹到哪本书里去,想来再也找不到了吧。
所以啊,我没有说谎——我从来没有爱而不得,我只是无能为力。我怎么会有爱而不得?
过去已经有三年了。我不敢回去找她。
但在喧闹而迷醉的今夜,我却突然很想她。
我回去找她。
忆起,花满城;走过,岁已深B面:孟抒
我掐了新开的栀子,别在耳侧。
今日难得地梳了发辫,毕竟头发过长,若是散着只怕路上劳顿,多有不便。
我是那方土地里少数走出栀子香的姑娘。娘问我要带些什么去,除了那些一定要带上的,我只带了几包干栀子花,和一篮刚摘的栀子——听说他走时,也只带走了一篮花。
我没有去他在的那个城市。或许自从他毫无预兆地离开,或许自从我在他一本未带走的书里找到了那朵枯萎的栀子,或许从他这三年来从未来寻过我,他便不再是我的穆城。
但我还是选了一个离他很近的城市,或许是亲近,或许是不甘——但我绝不会承认是因为还喜欢。
那个喜欢和我一起回家的少年,那个喜欢为我掐栀子花的少年,那个告诉了我好多好多事还要我和他一起出去看看的少年,是再也找不到了。即使我找到了现在的他,也绝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我在栀子的白色里长大,我不愿意那白色受到任何沾染。
好多人说我傻,固执,偏激。我就是这样的人啊,禁不起离开,也无法忍受失而复得。
走在路上。
天空飘着绵柔的雨和栀子香气。
我却想到了一首发生在晴天的诗。
我第一次见他,也是在晴天。
他眼睛里的光是在这里不会有的明亮,有那样耀目的色彩。他带来属于外面世界的味道,像尘封的南国里无意闯入的烟火气息,让我惊慌失措,也让我暮寢而思。
我曾想过,我到底喜欢的是他,还是他所代表的外面的世界。
当我偷偷看他在阳光下的侧脸心跳擂鼓的时候,我似乎有了答案。
我摘下树上开得最好的一朵栀子花,放在他的手心。短暂的温热触觉萦绕于指尖,经久不散。
当时我在想什么呢,你说见花如面?当然不是……
我强行把自己拉回再也没有他的现在,和未来。
因为一切,都不复从前。
看不见了/那个温柔的少年/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去
看不见了/因为晴空太近/你太远
我想离开。
【后来】
穆城下了车,回到这个曾经满城栀子花的地方,心似乎都温软了下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看见车站门口站着一个姑娘,耳侧别了一朵栀子花。
他突然站住,看着那个纤弱但倔强的背影,无言。
孟抒最后望了一眼她的故土,转过身,看见一个男子,戴着眼镜,看着自己,目光悠远。他的面容很熟悉,因为常在梦里想起——但却再也无法把他和从前的少年重合。
“穆城。”她站定,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准备去哪?”
“X地。”
“离我很远。”
“嗯,我特地选的。”
“这样啊……挺好、挺好。”
“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也是。”
“这个,是这本书里,找到的?”
“嗯。我好久不用橡皮了,就算是黑色的,也是无用。”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穆城。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白色的橡皮擦上有其他的颜色。”
“我知道。”
“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还有,穆城——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是。
有个男子在车站门前,似乎笑得了然。
“原来,我也会,爱而不得。”
当列车缓缓开动的时候,有温热从眼睫滑落。
栀子花依然开了满城,你却已然在我触碰不到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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