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丽是个自恋狂

文/刘镜姝

人人都知道何美丽是个自恋狂，而且还有非常不光彩的历史，我真恨这个城市太小，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指点，看，何美丽的宝贝儿子。

我也庆幸，何美丽不是我的生母，但常忧心，为何当时捡我的不是别人呢。

不过，何美丽对我非常好，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在我班都很拔尖，所以很多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让我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冲这一点，我还是很愿意和何美丽一起生活。

何美丽每天起的很早，给我做花式早餐，说实话真好吃。然后，就开始在镜子前描眉画眼，口红涂的鲜亮。

小学时候，我曾经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他说，婊子养的。我一拳上去打断了他的鼻梁骨，何美丽为此赔了一千多块。

从那之后，何美丽只在家涂口红，出门就擦掉。小城里，人人都觉得，涂口红的是婊子，更何况，何美丽曾经就是婊子。

何美丽，你有手有脚，为啥不去正常劳动，反而去做那种脏事儿，我很鄙视的问她。

我从来不叫她妈妈，何美丽也要求我直呼其名。

每当这时，何美丽总是点根烟，说，你不懂，我那时候身不由己。

我才不管，反正十八岁之后就离开，再也不回来，这个小城我呆够了。我一直在攒钱，为以后单独生活做准备。

何美丽有一间小超市，不缺钱，总是给我大把大把的零花钱，她说想买什么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她不知道，做她儿子才是我最大的委屈。

每天早上，何美丽打扮的漂漂亮亮，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我不愿和她同行，骑着单车疯狂冲出院子。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何美丽突然晕倒戛然而止。

医生说是肺癌，晚期，顶多半年。

终于能摆脱何美丽，我本该高兴结果却哭了，我说，何美丽，我们好好治病，我有钱。

何美丽不愿意，怕化疗掉头发，为了美，她宁愿死。在她强烈坚持下，医生多次会诊，最后切掉了痛感神经，一个星期就出了院。

何美丽就是这么倔强，这点我俩倒是挺像。

我说，何美丽，你真的不怕死吗？

何美丽狠狠吸一口烟，死比活着更容易，不是你我早死了。

我又不是你亲儿子，大不了再被别人捡一次。我还想说，再被别人捡一次说不定比跟着你强多了。但是看到何美丽哀怨的眼神，我及时止住，她自从病后，老用这种眼神看我，真受不了。

何美丽长叹一口气 ，吐出一个飘荡的烟圈，我年轻时候又美又胆大，独自一个人跑到广东，想挣大钱过好日子。那时候人人都说广东遍地机会，只要肯吃苦，没有挣不到的钱。我能吃苦，在饭店刷了一个月盘子，就转到前台收银，工资涨了八百多，在当时可是巨资啊。后来，一个常客说给我介绍新工作，工资翻三五倍，脑子一热我就跟他去了，那地方进去出不来。刚开始我不愿意，他们就打我，虐待我，我才十七八岁啊，熬不住，就从了。打那起，我觉得进了地狱。

那你怎么不跑？

跑不掉，整条街都是他们的人，盯得死死。直到警察严打，我们才被放出来。可是我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没有工作肯收做过鸡的女人，于是又去发廊做了老本行。

切！我嗤之以鼻。

何美丽没有搭理我，依旧沉浸在回忆中，后来我攒了点钱，本来想自己开个发廊，结果遇到了一个男人，他说要娶我，我他妈的就当了真，免费给他嫖。可是，没想到我会怀孕，死男人怕我赖上他竟然跑了。我挺着大肚子到处找，偌大的广州，他像消失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孩子？！我心里突突跳几下。

何美丽看了我一眼，瞧把你吓得，那孩子我打了，已经四个半月啦，在手术台上还踢了我几下。他肯定不想走，引产后大出血，我差点就死在医院···

何美丽哭了，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很是伤心，我走过去拍拍她后背，何美丽，咱不哭，过去就过去了，你不是还有我吗，虽然不是你亲儿子，但你死后我还是可以给你送终的。

你个小兔崽子，就不会说点好听的！何美丽一生气就不哭了，继续说，我当年在宾馆捡你的时候，瘦的跟猫娃子似得，一看到我就笑，我说，跟妈走，妈一定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何美丽又哭，一阵长啸，我可怜的孩子啊！

好了好了，我紧搂着何美丽的肩膀，拿毛巾给她擦眼泪。自打病了后，何美丽变得又敏感又啰嗦，还矫情，动不动就掉眼泪。

唯一不变的就是自恋，买了很多胭脂口红，打扮的妖冶漂亮，在院子里晒太阳。说实话，上妆后确实漂亮，根本看不出是一个病重之人。我忽然明白，这两年何美丽又开始涂口红，搽胭脂，原来是为了遮住病容。想到这些，竟很心酸。

臭小子，我死后会不会想我？何美丽张嘴就是一缕长长的青烟。

不会。我斩钉截铁。

我们又继续日常斗嘴，痛感神经的切除让所有的疼痛都烟消云散，何美丽说感觉自己痊愈了一般，以前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现在能一觉到天亮，爽死了。这个错觉，让我们都忽略了基本事实，何美丽依旧不听劝，抽烟抽得很凶，她说如果让她戒烟，不如直接去死。我依旧每天骑着单车，疯狂奔出院子，仿佛身后跟着何美丽。

其实，我常想如果半年后何美丽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不过，现实生活告诉我们，医生的话，有时候并不可信，何美丽再次入院，离半年时间还差两个月，在ICU呆了两天，医生最后通牒是，家属请节哀。

我节你妈的哀。

我握着何美丽的手，竟然泣不成声。

何美丽很虚弱，虚弱的眼睛都懒得睁开，她说，何小东，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记得把我的骨灰洒在无名山上。

我拼命点头，这一刻，何美丽真的要永远离开，我设想过很多种告别的方式，哪一种都不能让我心生平静。

我抱着何美丽的骨灰坛子，打开家门那一刻，突然发现这个家怎么这么大，这么空，空的我心里戚戚然冰冰凉。我按照何美丽的嘱咐，准备把骨灰放在她事先准备好的粉红色盒子里，然后带到山上洒掉。何美丽曾经说过，她最喜欢城市东北方的无名山，小时候经常去山上捡酸果子吃，长大后一不开心就去爬山，到达山顶后心情豁然开朗，所以死后也要住在山上，做一个开心的女鬼。

我打开粉色盒子，里面竟然满满的，全是我的照片，还有一个信封，何美丽留给我的信。她说，其实，那个孩子我没有打掉，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踢我，我就舍不得。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我身体很虚弱，奶水很差，所以你一直营养不良，三个月后就断了奶，这一点妈妈一直很愧疚。我们娘俩从广东回来的时候，我先把你寄养在省城的小宾馆，找了一个老阿姨看顾着，每隔两天偷偷摸摸的去看你。

半年后，我跟别人说，我捡了一个儿子，没有人怀疑，连带你的外婆都不知道你是我亲生的，我想，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背负着我的骂名生活了，直到现在，我都感谢自己当初的决定。把你从宾馆带回来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就跟你一起过了，可是没想到，我的一辈子这么短，短的没机会看你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抱歉，儿子，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这三张卡是妈妈送你最后的礼物，一张是你以后的生活费，一张是上大学的学费，还有一张留给你结婚买房子······

我早已泣不成声，眼泪大滴大滴的打湿了信纸，鲜活的何美丽已变成了一抔骨灰，但是我知道她听得到我的呐喊，我抱着骨灰坛子撕心裂肺，妈妈，我的母亲啊！

我并没有听从我的妈妈何美丽的嘱托，而是在山上起了一个坟，把她埋葬在最喜欢的山顶，还做了一个墓碑，口红造型，我想她一定喜欢，墓碑上只有一行字：何美丽是个自恋狂，可是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