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秒记忆的鱼

喧闹的市场，湿漉漉的地面上，一条全身乌黑的两指左右宽的小鱼，奋力的朝着乌黑的水沟跳跃而去。当它正准备进行最后一跃时，一只可爱的粉红兔子鞋突然出现在它的面前，成了它无法跨越一座大山。

随之而来的是一张可爱的红彤彤的小脸，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笑了：“麻麻，这里有只小鱼”。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随之传来，“走啦，月月，你外婆还在家里等着呢。”

她不顾妈妈的劝阻，小心的用双手捧起“黑色”小鱼，开心的走到鱼贩面前：“阿姨，能不能给个袋子装点水给我，我想救救这条小鱼。”

鱼贩阿姨停止了忙碌，疲惫地抬起头，看见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顿时开心了起来。“小朋友，你这条鱼没什么用了，都快死了，阿姨这有一条更好看的送你好不好。”阿姨一边说道，一边拿起一个塑料袋装上水。

她倔强的拒绝了阿姨的好意，小心翼翼地把小鱼放进了水里面，“黑色”小鱼瞬间让清澈的水变得混浊起来。它的身体也渐渐露出了原本的样子，这是一条浑身红得透亮的鲤鱼，缺氧太久的它慢慢的吸食着每一口从水里得来的氧气。

女孩很开心，拎着袋子跟阿姨道谢之后就跟着麻麻走远了。这条小鱼，应该是上天派来陪我的吧，她这样想到。

这两天，爸爸妈妈一直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把她送到外婆家，她没有在外婆家呆过，听说外婆很凶，不太喜欢她妈妈。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不把她带在身边，她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外婆家里，那是很普通的几间瓦房，三间房子呈L型排列开来，房子前的空地很大，旁边有几块荒地，被外婆开垦出来种上了蔬菜，房子正对着有一个小池塘，旁边中满了果树。

爸爸早已经把行李搬过来了，跟外婆在门口说着话，隐隐约约间，她听到了“就呆到年底”，原来她要在这呆上三个月才能回家。然后，麻麻拉着她走了过去，随着两人的接近，外婆苍老的面孔在她的眼中逐渐放大，她可爱的脸蛋也慢慢的映满了外婆的有些许混浊的瞳孔。

外婆长的也不凶啊，她这么想到。“这就是月月吗，来，给外婆看看。”外婆轻声说到。

“去吧，你在外婆这乖乖的，麻麻过几天就来接你。”妈妈说。她知道妈妈在撒谎，但是她还是很听话的走了过去。手中的袋子被她藏在了背后，她想，这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她要好好的保护它。外婆抬起皮肤松弛的手，缓缓的摸了摸她的头，当她转过头看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背着她走远了。

她很听话，很乖，没有哭。

女孩目送着她爸爸妈妈渐渐远去，直至看不见了。“月月别看了，走远了，跟外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旁边传来了外婆慈祥的声音。

外婆看着这个眼里噙满了泪水的的可爱小丫头，心里满是心疼，接着，她看见了女孩手里拽着的塑料袋，一条小鲤鱼在艰难地呼吸着。

女孩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小鱼，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求助地看向外婆，只见外婆拿起一个小桶走到小池塘旁，缓缓弯下有些佝偻了的腰，把桶放进池塘，泛起一阵阵涟漪，惊起了在池塘边觅食的两只白鹭。

外婆把打好的水放下，从女孩手上接过袋子，然后拿起小鱼，口中念念有词，再缓缓地把小鱼放进去。然后外婆就走进了屋子里面，屋子里传来外婆那慈祥的声音：“不用急，等两三分钟就好了。”女孩探着脑袋紧紧盯着桶里面小鱼的一举一动，两三分钟后，小鱼果然在桶里缓缓地游动了起来。

女孩把胖嘟嘟的小手放进桶里，只见小鱼围绕着她的手游了几圈，偶尔还用头顶了顶她的手，惹得女孩呵呵大笑了起来。某个瞬间，小鱼停止了游动，与女孩对视了一眼，阳光直射而下，把女孩的脸照的更加通红了。

那一秒，它记住了她。

外婆从屋里面走了出来，看着开心的女孩心里满是欣喜，蹲在她旁边说道：“鱼这一生呐，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也只能永远记住一个人啊。”

“那我能成为它永远记住的那个人吗。”女孩天真的说道。外婆疼爱的说：“月月就是它唯一永远能记住的那么人呢，刚才那一秒它就已经记住月月了呢。”女孩听到了十分开心，那以后我要好好照顾好它呢，她这样想着。

就这样，女孩开始了她在外婆家的生活。

一个阳光甚好的午后，慵懒的她站在池塘边上，细细的折着些面包屑喂鱼。因为对小鱼十分怜惜，来外婆这没多久她就把小鱼养在了池塘里面。

她没看到，一个皮肤有些黝黑的放牛娃正在盯着她喂鱼，看着小鱼在她的指引下游动着。看着看着竟入迷了，牛走远了都没察觉。

“她一定就是天使吧，鱼怎么那么听她的话。”他这样想，直到她走了才起身找他的牛去了。

那一秒，他记住了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早已初到外婆家的那股子新鲜劲，外婆家地方比较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往。好在她也不喜欢跟陌生人交流，有小鱼陪着她就挺好。

于是，它也就成了她倾诉的对象，每次她到池塘边上拍三下水，它都会准时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她和它约定好的信号。每次她离开，它都会目送着她走远，直至完全看不见才会游回深处。

而那个放牛娃，每天都会在她喂鱼时间点过来看她喂鱼，却也没有勇气跟她搭上一句话，一些关于友谊的懵懂感觉开始在他心里萌发。

一天夜里，几道闪电划破了夜晚的宁静，豆大般大小雨珠打得屋顶的瓦片劈啪作响。她从梦中被惊醒，黑暗中，偶有几道闪电落下，伴随着轰隆声，如同击落在了她的心里。毕竟还是个孩子，她紧紧抓着被子，不敢随意走动，害怕得有些颤抖了。她很想喊外婆，却又怕打扰到外婆休息。

她开始想爸爸妈妈，想以前家里的小伙伴，想外面的雨，想外面的闪电，想小鱼，思想竟有些混乱了。对了，小鱼，它不知道会不会被冲走，会不会被闪电打到。想到这儿，她的心里更加慌张了。泪水犹如害怕一样堆积起来，逐渐盈满了整个眼眶，她忍住了没有哭出来。

正在与天人交战之中，啪嗒一声门被打开了。唉，打雷又下雨的，又没电了。伴随着外婆有些埋怨的声音。端着一盏油灯的外婆走了进来，油灯忽闪忽闪地发着暗黄色的光，驱走了屋子里的黑暗，也驱走了她心里的害怕。

外婆看着缩在被窝里面的她，心疼的走过去把她搂紧了怀里。安慰的说道：“月月不怕，外婆在呢，今晚外婆就在这陪着月月。”

躺在外婆怀里找到了依靠的她，心里的恐惧被平息下来，然后她就想起了刚才对小鱼的担心，她忧心的说道：“外婆，小鱼不会被冲走吧，它应该还会在池塘里面对不对。”

外婆知道小鱼对女孩十分重要，回答道：“放心吧，水是淹不到外婆这里的，快睡觉吧，明天就都好了。”

听了外婆的回答，她开始放下心来，因为刚刚想太多事情的缘故，她心里早已疲惫不已，很快就在外婆的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天早已大亮，她没顾上洗漱就跑了出去，外婆也跟着一起走了过去，来到池塘旁边，经过一夜的雨，池塘水位升高了许多。她像往常一样对着水里拍打了三下，没有回应。她又重新拍了一次，两次，三次，还是不见回应。她开始着急了，一次又一次地有些混乱地拍打着她和它的“暗号”。然而还是没得到回应。

她的眼里泪水滴落进了池塘里面，她哭了。

外婆担心的把她拉到了身边，她带着哭腔说道：“外婆，小鱼不见了，它是不是被冲走了，它会不会还找得到回来的路。”

外婆十分自责，看了一下池塘四周，发现在池塘进出水口位置，有个小缺口，水已经将近漫过去了，小鱼应该是从那里被冲出去了。而连接池塘的那条水沟，外婆知道，这条水沟尽头连接的是一条小河，水势那么凶，应该早就不知道冲到何方了。

为了让女孩能够心里不那么难受，她只好说道：“可能小鱼还没被冲走呢，还在池塘里面，只不过它累了，没有力气游上来了。”外婆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女孩半信半疑，不过外婆的话还是给了她希望。然后她就开始了在池塘边的等待。一个星期时间过去了，每天她都会过去拍打很久她和它之间的“暗号”，却再也得不到回应。她没有去找，因为她相信小鱼还在池塘里面，尽管或许这只是她对自己的一种欺骗。

放牛娃也很奇怪，自从那天下大雨之后，他每次过来都看不见她喂的鱼，和喂鱼时那无忧无虑的笑容了。几天下来，他才明白了小鱼可能被大水冲走了。

于是他开始沿着连接着的水沟开始找，他走到了水沟的尽头，又往回向两边的田地的小水沟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也放弃了，也觉得小鱼应该被冲进河里了。

他想去安慰她，但是他们还不是朋友，她不知道他的存在。想着想着，心里却更加失落了。

忽然间，他看到了他的牛正在用脚不断在踩踏着水，一天红的透亮的小鲤鱼，矫健地躲避着从天而降的致命一击。

他马上跑过去赶走了牛，把小鱼堵在了浅水处，摘来几张荷叶打了点水就把小鱼抓了进去。然后，开心地向女孩和池塘的方向跑去了。

女孩刚结束完今天对小鱼的召唤，还是没能得到回应，已经过去九天了吧，小鱼应该真的不见了，想起小鱼陪伴的日子，她十分失落。

刚想往回走，就看见一个小男孩正在往她这里急匆匆地跑来，边跑还边喊着什么，她有些好奇，她不认识他。

等男孩走近了，她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一团荷叶，他把荷叶捧到她面前，像一个邀功的臣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鱼，鱼，你的鱼！”

她懵了一下，顾不得礼貌，就直接从他手里把荷叶夺了过去，打开荷叶，一条红的透亮的小鲤鱼在里面不安地挣扎着。那一刻，她开心得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友，呵呵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知不觉从眼角落了下来。

他看见她那么开心，也傻呵呵在一旁陪着笑。

女孩把小鱼重新放回了池塘，小鱼回到了它熟悉的地方，高兴地围绕女孩的手游了几圈，女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她刚想去拿每天都有准备好的面包喂鱼，才注意到一旁跟着的小男孩，想起是他把它送了回来，忙向他说道：“谢谢你把小鱼送回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叫覃兵，别人都叫我狗娃子，你喊我狗娃子就行。”他们那里信奉把人名喊地贱一点，人会活得更好。

“你救了小鱼，以后你就是小鱼和我的朋友了”她边说边拿出面包，分了一半给他：“小鱼喜欢吃面包屑，你要一起来喂吗？”

他欣然从她手中接过面包，捻起一小片丢了进去，他为他能成为她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从这天开始，池塘边经常坐着两个小孩拿着面包，一小片一小片地喂着池塘里一条红的透亮的小鲤鱼。久而久之，池塘里其他小鱼也跟着游过来抢面包屑吃。看着池塘里嬉闹在一起的鱼儿，她十分开心，它在池塘有其他的玩伴了，而她也终于在外婆这有了第一个小伙伴。

外婆看着外面喂鱼的两个小家伙，心里感慨了一下，年轻啊，真好。

“外婆，狗娃子来找我去玩了！”她边说边跑着出去，他今天答应让她骑一下他的牛。背后传来了外婆的声音：“慢点跑，记得回来吃饭！”

他带着她一起放牛，一起上山摘野果子，教她用草编东西，有人陪伴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他陪着她度过了她在外婆家最开心的日子，而他在陪伴她的这些日子也是最无忧无虑的。

他问她：“那条小鱼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她骄傲地说：“外婆说鱼记忆只有七秒钟，一生都只能记住一个人，我就是小鱼记住的那个人呢”“那我也能当永远记住你的那个人吗？”“当然可以啊，我们是好朋友啊，我也会永远记住你的哦。”“那我们拉勾吧。”

他伸出了他黝黑的右手，在他期盼地眼神中，女孩也伸出了她的右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们在这许下了一个童稚的诺言。

不久后，女孩的爸爸妈妈来了，他们在城里那边安定好了，要把女孩接过去那边接受更好的教育。走的那一天，她和外婆依依不舍的告别之后，就跑到池塘边上，用“暗号”唤来小鱼，她知道她不能带它走，她知道爸爸妈妈不会同意，而且它在这能更好的成长。

“月月，走啦，我们过年再来好不好。”在爸爸妈妈的催促声中，她被妈妈牵着离开了池塘，在小鱼的目送下，缓缓地向远处挪动着脚步，她边走边回头，看着外婆，看着池塘的逐渐远去。她没有看到他。直到走远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他不是说要来送她的吗？他是不是忘了我今天要走？”她想着，心里更加难过了。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听到了后面几声牛的叫声。

她挣脱妈妈的手，回头，看见一个黝黑的少年正着急的往这边跑来，怀里抱着一个小桶，后面跟着他的牛。

待他走近了，她上前接过桶，放到地上，桶里装着她的鱼，小鱼看见她，开心地从里面跳跃了几下，它不知道他们即将分别。她不奇怪狗娃子能抓到小鱼，因为他知道她和小鱼的“暗号”，因为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狗娃子喘过气来，从被水打湿的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一只用草编成的鱼。“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小鱼的，不让它受一点伤害，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她从他手里接过那条用草编成的鱼，看着瘦弱黝黑的他，许下的无比坚定的承诺。

“狗娃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小鱼也是！很高兴能认识你们，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妈妈说，我们过年还会回来的。”

“再见，狗娃子！再见，小鱼！”

随着声音的远去，女孩走了。

都说鱼的一生记忆有七秒，而小鱼的记忆只有六秒，那一秒，它记住了她；那一秒，只属于她；那一秒，便是它的一生。

他的一生记忆很长，但那一秒，他记住了她，却是再也不会忘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一条仅有六秒记忆的鱼，用我的一生，去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