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

1

似乎送你什么你都喜欢。

去年送你的大衣，今年夏天的手机，还有今年母亲节的金箔康乃馨。你在两千公里外的电话那头，高兴得语无伦次，“好漂亮的康乃馨”重复三次，“谢谢儿子”重复了四次，全程一直有笑声，隔着屏幕都能想到你合不拢嘴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我收到了你的糖果和积木的模样，那些都是我从前最珍贵的宝贝。

之前身边的朋友讨论，送些什么给家长好，向我取经，“怎么每次送完礼物都感觉你母亲好满意的样子”，我一愣，是啊，似乎送什么，你都是开心的。

你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听姥姥讲了你在我出生前很多故事，雷厉风行，干练霸道，公司谈业务谁都不如你。所以经常出差，每次回来带回洋烟和好酒，二十年前的稀缺，为家里买了房子，帮大姐结了婚，唯独自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留。

那时候你最大的满足，是自己的亲人过得好。

可是我是不信的，怎么可能呢，干练，霸道，在你的身上完全看不见这些的影子。

在我的记忆里，幼儿园的时候你会替我挨老师的批评，“你家这孩子，一天天也不老实，不要念算了”，并不去争吵，所以，你应该不是霸道的吧，因为几块钱和小贩讨价还价好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你应该不是雷厉风行的吧。

姥姥吐了个眼圈说，“生下你之后，你才是她最大的满足，曾经的那些，不能让你不受委屈，她选择抛弃。”

2

两岁的时候，你辞去工作，选择做一名全职的家庭主妇。是因为我不争气，身体虚，一个月要跑两次医院，每半年生一场大病。你急啊，你没有办法，不能再让我生活在奶奶家，只能辞职照顾我。从那一天起，你远离了职场，远离了地位，远离了一起共事的朋友。

你还是有点舍不得，记事的时候会听见你的梦话：把账好好对一遍，一分钱都不能差。

可是你从来都不会抱怨这些，我还记得，问过你，“放弃了自己深爱过的东西，不后悔吗？”“我最大的满足就是你，傻儿子，有你够了。”

我当时一哆嗦，怎么说话这么直性子，听的脸红，不许再说。

你笑着说是。

3

但我却是不满足的。

因为不满足，我会挑剔你很多东西。嫌你做的菜没有同学家长做的好吃，大喊大叫，拒不吃饭。你应当是委屈的吧，眼眶红红的。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把饭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我拿起筷子的时候，你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转过身去，泪水突然决堤。走进房间时，你的肩一耸一耸的，伴随着低低的抽泣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之后，你的厨艺突飞猛进，甚至于锅包肉，可乐鸡翅，水煮鱼，手到擒来，味道好过饭店大厨。初中的时候，你甚至学会了做牛排。没有人会想到曾经叱咤职场却不会做菜的人，如今能做出如此美味。

高二读杂志，看到一篇文章是《愿母自私》，作者希望全天下的母亲都能对自己好一点儿，因为他们把所有都献给了孩子。你也是，父亲事业前景不好，转的钱少，物价又高，你把能从嘴里省的，全都省来给我。一盘大虾你只吃一两个，便以饱了为由不再动一口。

你当时说过一句话我至今都还记得，你略带俏皮的说：“我就是自私的啊，让你过的好还不是为了达到我自己的满足感。”我仔细地思考，分明知道这是毫无道理的，可又找不出一点破绽。

4

可是曾经自己又会嫌弃，你满足的竟是这样轻而易举。

“儿子上了九八五，儿子当宣传部的部长，儿子是辅导员的助手”每次回家，一大堆亲戚朋友围过来，这孩子真优秀，长得还好，学习也好，这孩子差不了……

你在七嘴八舌的夸奖里里笑颜如花，我在唠唠叨叨的满是不耐烦。很成熟的样子，“不过是客套话而已，有什么好听的。”

后来一次在食堂吃饭，比饭时早了些，食堂的阿姨还没有到很忙的时候，坐下来和我聊天。“小伙子哪个学院的？”“在大学生活咋样啊？”“是不是还吃得惯吧？”我一一做了回答。阿姨打开了话匣子：“我是从山东来这里陪读的，不放心女儿，但女儿争气，在全院考了个第一名，奖学金是最高的那一个，自己正准备考北大的研究生呢……”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你爱我，倾尽所有，我却残酷地连一点让你能够被别人称赞夸奖的机会都禁止。

5

可是有些确实是“满足”解释不了的，每次生病，吃成堆的药，含了含片，咕嘟咕嘟喝一大瓶水，问舍友，“还能听出来我的嗓音有一点哑吗”问到不厌其烦，直到自己录下来重新听一遍没有破绽，然而我说过的第一句话，你就会说，“感冒了，多喝热水，早点休息，把身体养好”，不如意，碰到糟心的人造新的事，努力把冲天的怨气压下来，挂掉电话的时候，你也依然会说“没什么大不了，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想吃家里的自烤香肠，就顺便说了一嘴，还是家里的好吃，第二天就收到加急件，满满一大盒，解决了宿舍两天的伙食，享受了两天的美味。

思考无数个昼夜，终于理解，这所谓的满足，是包容，是理解，是被自己最亲近的儿子误会时心如刀割后的一句“我不生气了”，原因可能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

假期的时候回家，你还没来的急染头发，鬓角上白花花一根根，像自己心里从未绷紧的弦，让我窒息，皱纹也越来越深，岁月在你的头发和皮肤上都刻下了时间的痕迹。

所以现在有时候会对着你二十年前的老照片，想象你那时候的样子。乌黑乌黑的头发，不需要靠着各式各样化妆品来掩盖的皮肤，还有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如果满足会让你的白头发少一点，会让你的皱纹少一点，那我真的会拼了命的努力，努力变成更好地样子。

你知道的，我特别不爱说那些煽情的话，因为眼眶会湿，声音会抖。

去你丫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妈，想你了，等我假期回去，做你教给我的糖醋排骨，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