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老家拿东西,路过三姨家还是习惯性的偏头去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院子里走动。倒塌下来的屋顶瓦片和砖头散落了一地,院里的葡萄架不见了去向,原来的压水井的位置用一块水泥板覆盖着。房屋石砖的空隙里露出里屋地面的瓷砖。这里成了一摊废墟。
早些年的时候农村就已经开始拆迁了,我偶尔看到熟悉的不熟悉的沿途房屋变成一堆废墟,或者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一些地方又突然冒出来的建筑。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直到三姨的家也被拆了。
如果拆的是我家我可能没有那么大的感触。
我家住在山上,那里有二十多户人家,他们都是跟我们家一样因为农田在这边居多,因此从搭棚子方便做农活一直发展到安家落户。而我在学前就离开了这里。起初几年的小学我都在外婆他们村的小学就读,留守儿童的我,半个童年都离了家乡。那个时候每当假期三姨都会带我去她家里度过,一是给外婆他们放放假,二是给老人可能照顾不周的我一些关照。显然后者是居多的。
于是三姨他们一个村的邻居几乎都认识我,我跟村里的其他孩子很快就打成了一片,他们也习惯了每逢寒暑假就会突然驾到的我。
三姨家的屋子是一个瓦房,外加两间厢房和一个院子。坐落的位置也比较有意思,是在的路旁边,路的另一边是口塘,这口塘远比家门口的池塘大的多,是村里农田的水源之一。夏季连续暴雨的时候塘里的水就被填满了,路面的一方正是低处,于是塘水就会连水带鱼的从路面横穿而过流入屋前的沟渠。这个时候我们大家就会卷起裤脚在路面上各自站开等待着顺流而下的鱼,往往有的鱼越过我的脚面我也逮不及。
我最喜欢夏天的早晨在三姨家的院子里吃早饭。大人们通常都起得很早,他们一定会在我们起床前就做好了早饭,于是我们几个孩子就纷纷洗漱,等待享受一天之中的第一顿。夏季的早晨外面很是凉爽,电风扇也用不上,我们就会把一张四角的木桌子搬出来,在上面摆好早饭:面饼稀饭时蔬炒菜还有下饭的各种咸菜。这是在我看来最好吃的早饭,我的胃目前依旧沿袭着我小时候的这些习惯。
后来我上了乡里的初中,也跟随父母重新回家开始生活。乡里的学校离我家有二十多里路,每天的早晚我就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白胖的妹妹“跋山涉水”地去上学。但到了夏季往往就不行了,夏季白昼短,我骑不到家的时候天往往就黑透了。后来我们改把三姨家作为了“中转站”,她家到学校的距离要近得多。我白胖的妹妹最喜欢吃三姨炒的鸡肉,这是三姨的拿手菜之一,香气浓郁、汤汁醇厚,同样喜欢它的当然还有我。算起来这些年我们吃的三姨的鸡八成都够得上一个小型养鸡场了。
之后我上了高中大学,我们一家也基本不再回老家,后来我家在乡里重置了一处房子,出行方便了许多,等到我妹也上了高中我们连乡里的房子也不怎么回了。从小到大我们家的居所变了多次,而三姨的房子这些年除了添了些家具几乎没有变化过。我已经习惯了它那个样子。
逢年过节三姨家都是母辈亲戚们必会聚会的场所。人来人往的院子见证了我们的变迁,每一年都会端上桌的鸡肉一直像小时候的那样甘美那样满足。欢聚再离散再欢聚,就像远行的孩子和居家的父母。这处房子让我联想到孩童时三姨的百般照抚,记录着我上学下学日日夜夜的来回,承载着亲朋好友的聚散离合。
但,它已经被拆了。如今的它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那条路跟我来去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路的尽头不见了。
三姨家如今的新房安置在我家附近。村里的拆迁让乡里的房子一下子变得抢手,三姨家也用拆迁款入手了两间楼上楼下的毛坯房。年里年后疫情的影响新房的装修很是缓慢,但我每次去的时候都会有变化:卫生间盖起来了、自来水通了、腻子开始粉刷了……
我看着它的变化,想象着三姨一家住在里面的场景。
人的一生几乎都是动荡的,尤其是如今这个年代。很少有人自始至终居住在自己的出生地,大多数人还是和我一样,处于被迫或自愿的离开习惯已久的地方不得不踏向新的征程。出生时所在的几口之家、少时离家的借宿、读书后的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工作后一人居的租房、成年后成立的自己的家庭……如果说,能够美美睡上一觉的地方就可以称为家的话,那我们这一生到底在多少不同的地方睡过觉?接下来的时间又会在多少地方睡觉?
我们在不断地更新着我们的住所,但我相信记忆深处最亲切的还是自己童年时的出生地或者说带给自己最初记忆的地方。那里无论贫富在自己看来都是最安全最美好的地方,那里是一切的开始。往后的住宿也许不再会有那么美好的感觉,然而殊不知任何一个居住地都是不同人生阶段的另一种开始,它承载着我们在那个阶段的记忆,同样是不可替代的。拆掉的房子也许已经不在了,但是我们却并没有把它从我们的心里拆除。
也许任何事物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岁月的变迁会改变太多的人和物。但那些无数个美好的影像却会始终不变地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房子正是因为有了人才有了生命,它与它的主人和在意它的人同喜乐共哀荣。往事无人可以带走,而我们也应该给新房一个机会,让它去见证我们生命中另一段人生的变迁。不变也好有了变化也不一定就坏,至少炒鸡肉离我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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