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潮记（二）

天边有云，龙因云而威，云因龙而神。当下无龙，可云却如神。 只因此处为兽海，虽无真龙，却有成年白蛟藏于云中，偶尔探头，双须飘飘，不怒自威。 又有赤色大蟒卷海水而行，荡起水浪。

海中灵岛无数，风景旖旎，岛上有白马悠然踏青，百花徐徐争艳。更有时突然出现万兽齐吼如沙场大军厮杀呐喊，却没有争斗发生。 兽海无边，传闻此处还存在深海远古遗种等神秘生物， 万兽择居而永存， 此处是茫茫天地的一处乐园，古籍记载为兽祖所创，此处万兽不争如圣人所倡之大同。

"离痕，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带你游历了，专心点。"一个灰袍道人轻喝，他立于水中，身姿不动，一身道袍随风摇曳，十足仙人模样。 "你每次都这么说"，一个应为少年的少年嘀咕道，他虽言语轻浮，但若是一位大儒细观此子，定会被其一身读书读出来的沉稳与风华意气所震惊，小小年纪便有那种十年寒窗的儒气，可造之材！ “还敢顶嘴？我们从西晋至此，步行一月，让你一日背十经，怎还道心不稳，看来还得加倍啊？”灰袍道人鬓微白，却无半点暮年之气，反而气势如虹。

道家主张无为，可这道人却仿佛逆其道而行，妄图以力证道。 但这偌大的天下，却有无数人敬畏他。 

不是因为他是西晋第一宫观三明宫大监院张僮山， 而是因为他不修长生，不修成仙，只修济世。 不成仙，修道作甚？ “再加倍，那我连拉屎的时候都要背书了。”少年可怜兮兮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张僮山听见。 "也罢，你说说此处为何没真龙，说对就不用罚。”张僮山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笑容。 

蔡离痕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梳理了下衣襟，正色道:“《古道经》记载，兽祖观百骨而生小溪，观千骨而起兽河，观万骨而立大江，立大江后便百年不再观骨，缘于其观蛟骨时牵动天机，让一条大蛟出江化龙，还是那最煞的黑龙，此龙出兽江后覆雨翻云，不为世人谋福，只为纵欲开心，令无数平民死于非难，兽祖追其百年才其手刃，然后痛哭不已。最终以自身气数牵制兽江，让兽江永无真龙再现，兽海立于天地后，兽祖竟斩己身而压兽海，至此兽海便永无真龙。”

道人的眼光从璀璨的太阳缓缓移向海底，望着平静海底的时候，不轻不重地说了句:"读死书。" 突然，天地异变。 洁白的云朵逐渐浓黑，太阳退出天穹，兽海中除了巨蛟大蟒翻腾，其余兽类皆退。 天空一片昏暗，只见一颗颗硕大如灯笼的眼睛在游走。

无数蛟龙头冲出海面，蛟身往前挤压，兽海今日可见那万蛟齐跃海的场面。 这些兽中巨贵今日竟如要面见共主般，欢呼雀跃。 

海中有金属猛然断裂的刺耳鸣音， 乌云变得更浓，有雨滴落在海面荡起涟漪。 蛟蟒停止了躁动，兽海只剩雨滴之音。 寂静得让人窒息。 突然，道人眼中的平静海面被撑起一个巨大水圆，依稀是一个黑色头颅。 电闪雷鸣。 一条足足百丈长的黑色巨龙破出水面。

白色电光照耀在这只庞然大物的身躯，黑色的鳞片泛起阵阵白华，一股凶煞霸道的摄人气息瞬间席卷四周。 它面目狰狞地望着立于天空中略显出尘的师徒，杀意渐浓。

被兽祖禁锢在这海中千年，磨灭的只有它的耐心，并没有磨灭掉它的残暴与血性。

看黑龙重新出世的蔡离痕从一开始的诧异震惊到此时细细观摩黑龙脸庞的沉静，没由来想到佛教典籍中释迦摩尼的一句话“恨永远无法止恨，只有爱才可以止恨。” 可惜身旁这位爷不懂这个道理啊！少年无奈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黑龙本盘水而立，一息之间，便如离弦之箭射向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人类，黑龙最恐怖的就是肉身，成年五爪黑金龙更是号称可与不死不灭的金刚佛陀比肩。 所有蛟莽都望向天际，似有一颗黑色巨陨撞向两个小黑点。 一个黑点将另一个黑点抛向远处，然后便是一声爆鸣，飓风凭空起，如斜着的陆地龙卷，将黑陨压得变形，黑陨节节败退。 

掉下海面，巨大黑龙仍止不住退势，伸出四爪抓住海水，海面被拉出两条长长的水痕。黑龙怒气冲天，双须如钢敲打海面，眼睛红彤，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俯视他的宽袍道人。

一拳将真龙打退千丈多的道人望着临近暴走的黑龙，面不改色，海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他沉声喝道:“人法天，天法地。天地之中，有邪魔外道，自有正义大道。兽祖认定道法自然，万物本善良而不杀你，却不知狗改不了吃屎，你改不了吃屎，今日我便替天行道！” 老道深奥却并不雅观的话说完，九天之上如有隆隆道音传下。 

蛟蟒们如临大敌，一条在海中游曳黑影如山的大蟒突然极速下潜，蔡离痕在药阁李憬生的《莫近物》上见过这种蟒的插图，图边附有寥寥十几字：“其身如山，其皮如钢，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随后一瞬之间，全部蛟蟒都仓皇地逃入海底。 而那巨大黑龙却不退反进，因为兽祖用锁龙印封印它龙珠的禁锢，时间也到了。

龙以珠为魂，以筋为根。 无珠则衰，无筋则死。 黑龙身形渐大，百丈黑龙又长百丈，本无生气的龙角，黑茫闪耀，煞气冲天。 蔡离痕望了望巨龙如黑金般的修长身躯，那身躯遮住了大片天空和他们两人，黑色巨影的笼罩让他寒意渐生，有种书中读不出来的害怕。

他又望了下面无惧色的灰袍道人的背影，好像便不害怕了。 但当他瞧到他左鬓那几丝银白时，没由来心酸。 八岁时因淘气搞出一场巨大风波，让极溺爱他的父亲都悖然大怒，发言要亲手将他打入宗钦监。母亲苦苦哀求无果，最后更是说出你要是把儿子关入那间地牢，她立马自尽的狠话。

而在大魏王朝中出了名怕老婆的蔡兢第一次打了他老婆，很响的一巴掌，然后就只是丢下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最后是一个灰袍道人结束了这场风波，这道人当天觐见了魏帝。 隔日便有身着红蟒大袍的太监领两道圣旨入蔡府，一道赦免蔡兢次子蔡离痕，一道命蔡离痕随一位道士去西晋修行

转眼十年，道人鬓微白。 可气势却依旧如长虹，直抵天穹。 从龙珠解除禁锢后就一直阖目的黑龙此时突然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金黄色的眼眸。 黑龙的巨大身躯后面掀起一片片大水幕，层层推进。 从蔡离痕的角度望去，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这一日，兽海波涛汹涌，有龙悲鸣。 这一日后，兽海便真无真龙， 三明观成为香火最旺的道观，老观主钟俞乘虹飞升，新观主为手刃恶龙的张僮山。 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