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 第四十章 重聚
八戒和六人在花果山顶端的石桌旁边坐下，讲到自己的经历，已经能够风轻云淡。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
悟空抬眼望着八戒，想着这一路走来，八戒整日笑嘻嘻的似乎没个正形，却不料他心中藏了这般苦痛的心事。
八戒站起身，依旧笑着，说道：“大家这是怎么了？天下比我苦痛的人多了去，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牛魔王一拍胸口：“八戒说的在理！”
“后来呢？”鹏魔王喝了一口酒，问道：“你怎么会做了天庭的天蓬元帅？”
“后来？”八戒又坐了下来，缓缓说道：“后来我入了轮回，转世为人，带着对嫦娥的所有记忆。我寻了一个洞府，拜了师父修炼。不知道是不是在忘川河里泡的久了，我的体质被改变了，修行之路异常顺利，最后顺利飞升到了天庭，从天河水军的一个兵卒开始，慢慢的升了上去，因为在忘川河驮了几百年的魂魄，我的水性特别好，最后经过了好些年，我才成了总领天河十万水军的元帅。天蓬这个名字，是玉帝封的。”
众人听八戒说的轻松，却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都知道天庭的等级森严，从一个最低级的小卒，成为总领十万水军的元帅，这其中要立多少功劳，要历经多少苦难？
所谓降妖除魔，所谓讨伐征战，八戒得有多少次冲在最前面，奋勇杀敌，不顾自己的安危，才能立下所谓的赫赫战功，一路晋升到元帅。
八戒看了众人的表情，淡淡的笑了，说道：“其实，也有人劝我，好不容易飞升仙界，就应该过着神仙的日子，何苦与在凡间一般，争名逐利，徒增苦恼而已。可是，我不能止步于一个小卒，我知道，只有我在天庭有了分量，我才能打听出嫦娥的消息，才能见到她，和她一起离开天庭。”
牛魔王抢过话头：“那你后来见到她了吗？”
八戒摇了摇头，眸子里涌出一抹悲伤，宛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河，又如一丝躁动不安的火苗。他缓了缓，说道：“后来，我才知道，嫦娥当日回了天庭，愿意在太阴星上居住，用天地之间的太阴之力去温养玉帝的十个日子，太阴太阳本是一体，也只有嫦娥才能救活被我射死的那九只金乌。玉帝这才同意在人间降下甘霖，同时也将嫦娥囚禁在了月亮上，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什么禁制？你也进不去吗？”六耳说道，他被一个禁制困了五百年，此刻能感同身受。
“当时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禁制。”八戒叹了一口气，“月亮外面一直有重兵把守，寻常人不许过去，我偶尔隐了身形过去，却发现了外面的禁制，将月亮笼罩着，隐去了里面的情形，我连见嫦娥一面的机会都得不到。”
千百年的努力化为泡影，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被一道莫名的禁制阻挡着。众人都能感受到八戒的无奈，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座各位在五百年前都曾体验过。
“我没有放弃，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可是时间一年年过去，几百年又过去了。我依旧没有找到机会，那道禁制像一座压在我胸口的山，让我几乎喘不过气。”说到这里，八戒长长呼出一口气，“直到那一年，你们起兵抗天，后来猴哥被压在五行山下，天庭欢庆，我心里郁闷，也喝多了酒，醉了之后，心里对嫦娥的执念愈发深刻，一路闯到了月亮外面，将守军将士一顿好打，面对禁制，挥起钉耙一耙下去，却被震的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押在了凌霄殿前，玉帝知道了我后羿的身份，下令让我永堕轮回，不死不休。我不怕惩罚，我怕轮回时候失了关于嫦娥的记忆。所以在轮回的路上，我打伤鬼差，误入畜生道，投了猪胎。”
“猪又如何？”牛魔王一拍桌子，“比起那些衣冠楚楚的神仙，我们兄弟几个没有一个人形的，那又如何？谁敢小瞧我们？”
八戒笑笑：“七大圣的名头，三界谁人不知？”
悟空接过话头：“你为何又来取经了？”
“观音菩萨找到了我，她说，月亮上的禁制，是天地之间的混沌之气，我一路西行，肯定会有机会除了禁制，救出嫦娥！”八戒望了望天空，十日齐出，格外耀眼。
“观音？”悟空这才想起，这取经的人，除了唐三藏，其余人都是观音找的。
八戒点点头，又占了起来，喃喃自语：“终于等到今天了！”
混沌之气分阴阳二气，此生彼灭，此刻十日齐出，需要用到天地之间的太阳之气，太阴之气必然薄弱。只要此刻射了太阳，再去月亮上面，肯定能救出嫦娥。
八戒浮在空中，眼中光芒大盛，浑身的气势攀至顶点，真如一尊上古战神一般。
空中那十个太阳见了八戒，此刻都惊慌起来，他们记得，几千年前，正是一个身负弓箭的人，将他们射死。
八戒张弓搭箭，死死的盯着天空中不断移动的太阳，他们在对峙，谁也不愿意先动手。哪个太阳如果先动了，八戒的箭肯定会将他一箭毙命。八戒箭矢有限，如果一箭落空，天上就会多一个太阳。
一个太阳还是按耐不住，化作一只浑身带着金色火焰的金乌冲了下来，一声啼叫，宛如一颗流星，张口吐出一片火焰，朝着八戒俯冲而下。八戒暗道一声：“来得好！”
弯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矢比金乌快如闪电，只见一道金光划过，那只金乌已经跌落在远处的山上，烧着了一座山头。
“好箭法！”众人无不拍手称好。
天上的太阳一阵骚动，一个个都发了狂，身上火热的光又烈了几分。
八戒当机立断，张弓搭箭，箭矢如雨，一瞬间将八支箭矢都射了出去。箭矢带着风雷之声，带着八戒对嫦娥这几千年的思念，和那颗坚定不移的心，一齐朝着太阳飞去。
八个太阳应声而落，都落在远处那个山头。
蛟魔王忙化了龙形，张口吐出水来，浇灭了山头的火焰。
“滚回去！”八戒对天上仅剩的太阳大声一吼。
那太阳不敢上前，连忙隐去了身形。
八戒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浑身无力的从高空坠了下来。
悟空一跃而起，扶住八戒，问道：“可还好？”
八戒睁开眼睛，站定身子：“无妨，只不过好多年不开弓了，力气用尽罢了！”
八戒又望着天空，说道：“我要去月亮上了！”
悟空瞧了一眼八戒惨白的脸，说道：“你这般，如何能腾云驾雾？”
众人瞧着八戒模样，也赞成悟空所言。牛魔王声如洪钟：“不如让老七去，或者老三，他们来去也快。”
八戒摇摇头，神色坚定：“我等了这么多年，一定要亲自接她回来！”
众人见八戒执拗，知道他心意已决。悟空还是不放心，说道：“我送你过去，月亮外面不是还有守军呢？我先替你料理了，你且去接嫦娥出来就是！”
八戒眼里一丝担忧：“此刻灵山和天庭都计划着派兵前来，猴哥你还是坐镇此处的好。”
牛魔王冷哼一声：“我就怕他们不来，此刻我们兄弟都聚于此，他们齐至，我们又有何惧？”
众人摩拳擦掌，眼里俱是高昂的战意。
八戒这才对悟空抱拳行礼：“多谢了，猴哥！”
悟空带着八戒，驾了跟斗云，朝着月亮进发。
可是，走了一路，他们却始终没有找准方位。
眼前所见，不过是一片混沌，不辨方位。回首望时，又不见狮驼岭的方位。
八戒稍稍恢复了一下体力，四处环顾，惨然道：“我就知道，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悟空火眼金睛，一道金光从眼中射出，混沌中宛如两盏明灯，却依旧看不破这混沌。
八戒听着混沌中的风声，又想起了忘川河便的阴风，他喃喃自语：“此生彼灭，如果时间过了，那些太阳恐怕又会复活。”
悟空将金箍棒化作百丈，在虚空中乱舞，却始终打不到一处实质的地方。
突然，悟空看见一抹血红色的光芒，由远而近。
待光芒近了，化作一名女子，身着翠色衣裳，面容姣好，盈盈下拜：“见过大圣。”又望着八戒，眼中含着无限柔情，说道：“我来了！”
“高翠兰？”悟空眼中金光一闪，“你怎么变作了妖？”
八戒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高翠兰嫣然一笑：“我心甘情愿，苦从何来？”
高翠兰就是当日后羿背负的最后一条魂魄，与岸边的曼珠沙华合二为一，投了轮回，虽然是人形，却也是一株曼珠沙华成精，算的上是半个妖。
高翠兰眼里始终带着柔柔的笑意，她轻声说道：“我入了轮回千年，方才与你相遇，虽然不过与你相守数年，此刻却是已经心满意足了。”
八戒有些不忍，说道：“可是……”
“哪里有什么可是？”高翠兰打断了八戒的话，“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
八戒摇了摇头，别过脸不再言语。
高翠兰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那些年，你总喜欢坐在忘川河边，吹着忘川河边的阴风，望着地府那不见天日的漆黑夜空，自言自语，你偶尔会别过头来，对我说些嫦娥的事情。我那时还嫉妒了好些年，可是后来又想，嫉妒有什么用，我不过一株在忘川河边的曼珠沙华，此生轮回无望，如何能与那九天仙子相提并论。后来，终于有了轮回的机会，于是千百年苦苦追寻你的影子，只为与你厮守这些日子。”
“我已然心满意足了！”高翠兰又重重的重复了一遍。
八戒转过头，望着高翠兰神情的眸子，欲言又止。
一抹笑意在高翠兰脸上荡漾开来，她化作了一株曼珠沙华，发着微弱的光。
曼珠沙华，传说中幽冥界的接引使者，能指引迷途。
“你们跟着我走！”曼珠沙华幽幽说道。
悟空扶着八戒一路前行，曼珠沙华在前面指引着道路，一路畅通，终于能瞧见一轮月亮了。
八戒挣脱悟空的手，一步踏出，朝着月亮疾驰而去。
曼珠沙华的光晕闪了闪，终于消失，红色的花朵枯萎，从空中飘落。
悟空连忙上前，挥手将曼珠沙华招了过来，见花朵枯萎，神识波动甚是微弱。
八戒心底一阵没来由的疼痛，转过头，却发现曼珠沙华枯萎这躺在悟空手心，连忙回到悟空身边，眼中含泪：“此生已经许了嫦娥，不能许卿，是我有负于你！”
曼珠沙华又闪了一丝微弱的光，仿佛在说：“且待来生！”
八戒双手捧着曼珠沙华，小心翼翼的将花放入怀中。对悟空说道：“猴哥，我们走吧！”
悟空搀着八戒的胳膊，一个加速，已经到了月亮前面。
悟空执棒在手，沉声道：“八戒，你且让开些！”
一棒挥出，毁天灭地。
棍影所指，那些驻守在此处的天兵天将都化作飞灰。
悟空这次，动了真怒。
看见这些天兵天将，他就想到了五百年的大战，心中无来由涌起一阵怒火，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加了几分。
八戒在一旁看的心惊，暗道：“一路走来，他竟然没有使出全力。”
悟空执着金箍棒，背对月亮，说道：“八戒，你且进去，这里有我，旁人绝不敢进去！”
八戒这才整了整衣服，踏进了月亮里面。
月亮上有一株桂树，满树的桂花飘着浓郁的香气。八戒忽然记起来，那些年在凡间的日子里，他最喜欢喝桂花酒。
八戒望着这冷清的月亮，一眼望过去，除了这株桂树，和一座月宫，一无所有。
脚下是冰冷的石块，连空气都是冰冷的，一阵风吹了过来，八戒打了个冷颤。
这里没有温度，也没有人，嫦娥在这颗太阴星上，整日与桂树相伴，就这么一天天度过了千百年的时光。
这千百年的时光里，她是不是也正如自己一般，整日不断的思念着彼此呢？八戒一步步朝着月宫靠近。
八戒此刻内心翻涌着，千百年的思念，都在此刻喷涌而出，他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拉着嫦娥的手，诉说这些年的思念，说一千年的想念，说一万年的思念，说一辈子的都说不完的话。
可是？八戒内心亦有些许犹疑，他此刻模样已经大变，变作这副样子，嫦娥可还能认得？
八戒走到了月宫面前，上书三个大字——广寒宫。
“广寒宫？”八戒叹道，这宫殿的名字，都这般冰冷，仿佛这里只有蚀骨般的寒冷，和永生永世不间断的孤寂。
八戒推开门，一路前进，在大厅里望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
八戒停下了脚步，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他知道，只要自己再上前一步，就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可是，这一步仿佛有千里之遥，双腿亦有千斤之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你终于来了！”嫦娥背对着八戒，缓缓说道。
“嫦娥！”八戒轻声唤她。
嫦娥转过身子，眼前的人猪首人身，哪里还有半分后羿的样子？
可是，那双眸子，那双随时随地看着自己都能流淌出温柔的眸子，那望着自己永远是一湾深情的眸子，她又怎么会忘记？
嫦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几千年的孤寂，让她忘记了微笑，见了八戒，她突然又学会了微笑。她向前走了一步，将脸贴着八戒的胸膛，听着那饱满有力的心跳声，抬起头，望着八戒，眼里流出泪水来，充满心疼，低声道：“你肯定受了很多苦，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八戒紧紧抱住嫦娥，喃喃说着：“能重新遇见你，不苦，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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