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命运

文 / 李由

        ❥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伏尔泰曾经说过：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然而贯穿她一生的却是无休止的考验与惩罚，到死都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身边人都说她命不好，前世定是干了作孽的事，今生就是来还债、救赎的。

—1.—

        ❥西牌坊村至今还保留着一座陈氏古宅，她就是这个古宅最后一位女主人。由于她未给陈氏家族开枝散叶、生个一男半女，所以到她这一辈陈家算是断子绝孙了。未解放前陈氏家族在这一带算是名门望族。听祖上老人说，陈家最辉煌的时候长工都有二三十号人。陈家祖上生意来往繁多，家业庞大。陈家的兴盛却没有给乡邻带来半点福祉，然而陈家的为富不仁一直让乡亲有所诟病。陈氏古宅一直保留着原样，曾经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打也退去了曾经辉煌的色彩。年久失修的颓败倒显得凄凉起来，只是庭院深深依然透露着往昔的森严。如今人去楼空，多少古今事都付笑谈中。

        ❥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来自哪里，又姓甚名谁已经无法考证了。只是她嫁入陈家之后冠以夫姓人们都叫她陈氏，姑且就这么叫吧。她嫁入陈家时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嫁过来是陈家少爷陈福生的三房太太。她不是明媒正娶，是陈家用一袋小米换来的。陈氏早年丧母，无兄弟姐妹，嫁入陈家之前一直和父亲漂泊在外四处乞讨。一日，登门陈府却被陈家老爷陈文财看上。这些年，陈老爷没少为传宗接代的香火事烦心，整日借酒消愁，喝醉了就在院子里咒天骂地。陈文财不相信祖上的家业毁于他的手里，所以为了永葆香火延续马不停蹄地给儿子娶媳妇。

        ❥陈氏当夜就睡到了陈福生的床上。翌日早上父亲就和陈氏诀别了，这一别就是一生，生死两茫茫杳无音讯。

—2.—

        ❥陈福生的原配张家二小姐嫁入陈家第二年初春患上风寒，久治无效于同年冬天意外死去。张家二小姐和陈家算是门当户对，人也长得俊俏。陈福生一直把明媒正娶的张家二小姐看成一生的挚爱。当他还沉浸在失去爱妻的悲痛中，父亲又给他物色了二太太丁氏，火急火燎地娶回了家，算是冲喜。陈福生也许是对张家二小姐爱的深沉，也许是一直未从丧妻的悲伤中走出来的缘故，他一直对丁氏不冷不热。

        ❥两年过去了，丁氏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陈福生开始怀疑丁氏是一只不能下蛋的鸡，原本刚刚对丁氏怀有一丝的爱意瞬间灰飞烟灭，慢慢地开始疏远丁氏。生意上的不如意，面对父亲的整日谩骂，再加上对张家二小姐的思念，陈福生越来越讨厌面对家里的每个人。曾经想和张家二小姐出逃私奔远走高飞，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放羊牧马，过着悠闲的日子。然而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就撒手离他先去。回到家还要面对那个自己不喜欢的丁氏，想到这陈福生感觉生活无望开始整日花天酒地夜不归宿。

        ❥面对陈家的热嘲冷讽和丈夫陈福生的冷落，独守空房的丁氏渐渐地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丁氏仿佛就像一只折翅的燕子被囚禁在这个寂寞空闺中。她渐渐地患上忧郁，神经错乱起来。家里起夜的长工常常半夜看到她出没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嘴里唠叨着，心事凝重。

        ❥直到一个雨夜，陈福生外出醉酒归来对她拳打脚踢。房间不时传来少爷的叫嚣谩骂和丁氏鬼哭狼嚎的惨叫声，直至后半夜。她的心彻底被揉碎了，在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岁月年代，一个女人的悲惨莫过于错爱一生，因为婚姻将是她们的全部。不幸、失望足以摧毁一个生命，丁氏在黎明前用半把剪刀结束了自己本该拥有灿烂日子的芳华。

        ❥无论世间怎么轮回，岁月怎么变迁，婚姻对女人来说自始至终都是人生幸福的赌注。即使思想上再怎么独立、生活再怎么自立，她们都想在情感上找到一个最终归宿。毕竟女人是个情感上缺乏安全感的尤物。如果遇到她，就请好好善待她。两个人的夜路，总比一个人独行走的更远。

—3.—

        ❥陈氏比陈福生整整小了17岁。陈氏初见陈福生觉得他是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打心底说她并不喜欢眼前这个老男人，但是想到日后再也不用跟着父亲风餐露宿地乞讨还可以给父亲换一袋小米，再说了嫁给他可以过上少奶奶的豪门生活。迫于生活眼前的苟且和窘迫，陈氏同当时社会很多苦命的女人一样是没有权利选择爱或被爱的。

        ❥爱情，有时候倒不如一碗干饭或一件花衣裳握在手里来的实在。毕竟风花雪月的爱情兑现不了生活的柴米油盐。生活如果说是一盘葱花蛋炒饭，那么爱情就是炒饭时摄入的一撮盐巴、是油花四溅的一滴滴油腥子。

        ❥陈福生自从二太太死后变的越加乖戾，在他极度不正常的心里渐渐地对女人产生了扭曲的认知。洞房花烛夜。夜，使他像附了魔一样性情大变，他带着凶残的目光扯烂了陈氏身上的衣服，未等裤子退去就迫不及待地压在了她的身子上。陈氏被眼前的一切吓得面如土色，肆意地任他蹂躏着自己的身子，吸吮着她每一寸肌肤。事毕，陈福生却又像一个谦谦君子一样扮演着他的温柔。然而她一边吹嘘涕泪一遍护着身子蜷缩在床头的一隅。

        ❥每个夜晚都被陈福生占有，每个漫长的夜对于陈氏来说都是极度可怕的梦魇。她知道她是他的凤冠上一粒点缀，从此她没有了反抗，也没有泪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任由着他放荡无涯的发泄着。她认为，也许这也是一辈子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了。她没有想到，这却是她卑微到泥土的生活的开始。

—4.—

        ❥春去春又回，眨眼间两年又过去了。陈氏已经脱去了少女的稚气，俨然长成了豪门少奶奶。 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陈氏长的出落标致，婀娜的身段也显得丰满圆润多了。常常惹得家中的长工们春心荡漾。陈老爷眼看着陈氏的肚子一天天没动静心急如焚。直到有一天瞒着陈氏带着陈福生去看了郎中，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能人事。陈老爷听闻犹如晴天霹雳，想着陈家祖上基业后继无人，脑门急剧供血顿然晕了过去。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何况陈氏正是风骚妩媚的花样年华，对于陈福生这样的老男人，在她眼中是配不上和她谈情说爱的。家中的长工一个叫钟富贵的小伙子，渐渐地走进了她的生活。两个人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来二去两个人私下便好上了。两个人起初偷偷在半夜后院的柴房约会，陈氏第一次从钟富贵那里尝到陈福生所给不了的满足。爱情的美好纵使她越发的放肆。陈氏要求钟富贵带她离开这里，无论去天涯海角也好，去深山老林也罢。只要能摆脱陈家，愿意和他亡命天涯。钟富贵不敢得罪陈家，对于陈家少奶奶的恳求让他惊慌害怕。如果被揭发勾引少奶奶那可是会被陈家活活打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陈福生得知今生不能人事，从此一蹶不振。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执拗的追求。陈福生彻底地抛家别院了，和几个富家子弟开始留恋城里的酒红灯绿，玩弄风尘女子，夜夜笙歌。不久染上吸食鸦片的恶习。

—5.—

        ❥寂寞难耐，长夜难眠。陈氏常常趁丈夫和老爷外出空余之际和小长工厮混，后来陈氏意外的怀孕了，怀了小长工的孩子。

      ❥陈文财不想将家业就这样败在自己手里，铤而走险心生一计。陈文财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成性，如今到死本性难移。年轻的时候，陈文财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伤天害理勾当，曾经将良家妇女抢来玩弄之后奸杀抛尸。其实他早已对儿媳妇陈氏垂涎数年，如今儿子不能人事倒不如借媳生子，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陈文财数月来隔三差五打扮成黑衣人潜入陈氏的闺房，手里拿着一把土枪并恐吓她胆敢叫喊把夜里发生的事说出去就要了她的命。每次行事完，陈文财都会丢给他一串银元离去。陈文财就这样霸占了儿媳妇，陈氏却没有发现这个黑衣人正是自己的公公。

        ❥眼看着陈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了。陈文财心中暗生欣喜，比起自己软弱无能的儿子姜还是老的辣。为了陈家后代香火继续，陈文财吩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定要把少奶奶照顾好，若有闪失这年的工钱就别指望要了。陈文财满身的心思都放在了陈氏的身上，甚至他早已忘记了还有个亲儿子陈福生。看着肚子里的孩子，陈氏心里整日惶恐。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只能硬撑着将孩子生下来。

        ❥第二年的春天三月。陈氏生产了，是一个带把的小子。陈文财看到是小子激动之余跑到了庙堂跪在列宗列祖面前磕了十个大头。也就在这一年，陈福生在城里却染上了花柳。陈福生吸食鸦片的烟瘾越来越大了，人也骨瘦形销已经站不起身了。陈文财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给儿子看病，然而大夫都是摇摇头让陈家准备后事。陈文财将孙子报到陈福生面前，告诉他这是他的儿子。陈福生瞪着干枯的眼睛，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此时他已经病入膏肓，再也无力说话了。

        ❥没多久，陈福生就离开了人世。

—6.—

        ❥丈夫的死去并没有给陈氏带来多大的悲痛，反而他的死却为她腾挪出约会小长工的机会。直到有一天在柴房夜会情郎被陈文财的副手杨二狗逮个正着。捉奸成双，索性将两个人锁在柴房里，边去禀报老爷。陈文财想到儿子尸骨未寒，儿媳竟做出如此有辱家门的丑事。陈文财将狗男女带进家族祠堂动用家法伺候，勾引少奶奶必是死罪，更何况陈氏还是自己的女人。如今一个小长工竟然跑到自己的头上拉屎。陈文财吩咐佣人对小长工动用仗刑，随后也就在当夜将小长工装进麻袋石沉深塘了。念在对陈氏一片深情，陈文财将她囚禁在曾经囚禁二房太太丁氏的高楼里，并且母子不得相见。儿子将有家中奶妈抚养。

        ❥失去了自由的陈氏，整日不见阳光的关在阁楼里。陈氏想儿子心切抑郁成疾，后来也变得疯疯癫癫。儿子也没多久患上肺炎，不到一周岁就夭折了。西牌坊村的人常常能听到陈氏疯狂的惨叫声，偶尔还能听到她凄迷的歌声。人们都说这是陈家的报应，只是可怜了这三房少奶奶。

        ❥后来，到了解放前夕。陈文财自知罪孽太深，深夜便在家中畏罪自杀。陈家就此没落了，退出了这个曾经令他飞扬跋扈的时代。解放后，陈家祖上留下的所有家产一概都被充公，上千亩田地也被分给了天下农户。陈氏也被解救出来，此时她也不过刚刚三十出头，然而却已是满头白发老去了很多。陈氏整天抱着一个帛枕当成娃娃坐在陈家的门口，逢人就问谁看到了她的孩子...

—7.—

        ❥一个深冬夜里，这个疯癫的女人在柴房里静静地死去了。她离开了这个悲惨的世界。人们都说肯定是小长工把她带走了.... 隔日陈氏就被一张草席裹着草草地葬在了一个偏僻的田间地头，死后也没入陈家祖坟。再后来平坟运动，陈氏的坟头也被铲平了，至今已无人记得。空留后人一晌说谈。

        ❥如果人的一生开始是悲苦的，结局是幸福的，那么她的一生就是喜剧；如果开始幸福的，结局是悲苦的，那么她的一生就是悲剧。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瞬间似乎就注定一生的命运，前世今生的轮回似乎也在阐释着善恶的因果循环。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也愿你在尘世获的善意的修行。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