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寸之差

太阳临近山头，天高气爽，正好打个劫。

恰时，两峰狭径，有一人挑着馄饨摊子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

“此山是……”

“大王饶命哟。”不想来人“哐当”一声，竟瞬间脱了担子，双腿一曲，慌道：“小的身上值钱的如今就这一副担子咯，您要是看得中，就尽管拿去吧。”

陈老四一愣，不想头一遭做这无本买卖，竟就碰到如此配合的主。看来自己是有点这行当的天赋和运气在身上的。只是瞧那担子是做馄饨用的，自己抢了又能卖几个钱？况且自己又不会做馄饨。

于是不屑道：“我要你这担子当柴劈啊？少给老子耍心眼，把身上的钱，钱，还有值钱，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老子就要你好看咯。”他大声道，特别强调了重点字眼。

“冤枉哟，大王。我王老实别的木有，就是老实，绝对没有骗大王您哟。”那人忙道，跟在公堂喊冤似的，瞧来确实不像有那个胆子。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道他是不是糠心儿的萝卜——蔫坏。

于是陈老四又起了范儿，下巴一抬，脖子一歪，双手叉腰，耍狠道：“你当老子三岁小孩好糊弄呢？木有？那你这一天的生意是白做的？”

“自然不是白做地，只是大王您来晚涅？”

“来晚涅？”

“是啊。就在那路口处，已有另一位大王先拦了小的的路涅，小的身上有的没的都叫他给搜刮走咯。还能剩下这一副担子呀，全亏了那大王不会做馄饨噻。又怕小的丢了营生，下次莫得搜刮咯，这才大发慈悲给留下的哟。”

“什么？”陈老四诧异道，又心道：这岂不是刚出师就不利？那以后还咋的混？不行，定要趁此立个威。好叫这条道上的人都长长记性，记住了有我陈老四这一号人。遂又道：“岂有此理。哪来的愣子，竟抢道抢到老子头上来了？那人在哪？什么模样？”

王老实老实地回道：“就在那前头的路口处。长的嘛，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大脸盘，小眼睛，蒜头鼻。”

“啥玩意儿？”陈老四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王老实，眉头一皱道：“这不全tm的废话吗？有啥特征没有？”

“又。”

“啥？”

“那大王耍弄一把这抹长的大刀。”王老实道，就见他双手一展那么一抹那么一长。忽然，手又抖的一转，道：“就那抹嚯嚯嚯的，可是厉害极咯。”

陈老四被唬的往后一仰，闻言不服气道：“厉害极咯？”说着便“铿锵”一声，拔出了腰间大刀，一挥，就听“咔嚓”一声，那馄饨摊子上的一角被削没了。“有老子厉害吗？老子这可是天下第三刀。”

王老实刚被风沙眯了一下眼，如今瞪大双眼，找了找，没找到那被削掉的一角。听他这么说了，也便这么信了，听他问了，也便陪笑道：“还是大王您厉害。”

陈老四闻言立时昂起了头，道：“走，带老子找他去。老子要叫他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这可不敢。”王老实忙道。

“嗯？你敢不听老子的话？”陈老四道。

“不敢，不敢。”王老实忙解释道：“小的是怕，小的若是再去了，怕是连这副担子也该给抢了去哟。”

“抢你个乌龟王八羔子。”陈老四大怒道，“要抢也是老子抢。有老子在，谁敢抢你的担子？不去，不去老子现在就把你这担子给劈咯。”说着，当真举起了刀。

王老实一见忙道：“去去去，大王您可别生气噻。”随即便又挑起担子，在前面引路。

贰

大约往回一百步，眼见快到路口。王老实倏的刹住了脚，回头悄声道：“大王，就在那了。”

陈老四随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忽的左手往后一捞，原来是王老实见使命已然达成，便想溜了。又威胁道：“给老子好好呆着，不然老子就将你剁成肉泥，包馄饨。”

“是是是。”王老实忙道。随要转过身，但又怕担子打到陈老四，遂双手举起担子，再缓缓地转过身。

陈老四瞥了一眼，继续往前看。果然见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大脸盘，小眼睛，蒜头鼻，手握一把大刀的汉子。只是，怎么有点眼熟？

“我去。”陈老四忽然惊道，竟随即掉头。但不巧的是正巧撞上了王老实那馄饨摊子。

幸好王老实这担子挑了少说十五年，也就轻轻一晃。奇怪道：“大王咋的啦？”

陈老四只道：“走。”

王老实奇怪道：“那大王就在前面啊。”

“你知道个啥？”陈老四不耐烦道。

王老实更奇怪了，问道：“小的该知道个啥？”

陈老四一愣，本打算不理直接走人。可王老实又道：“我就跟您说了吧，那大王厉害极咯。”竟觉得是他怕了？

陈老四一口气没憋住，恼道：“你知道个啥。老子学的是天罡十三刀，如今才练到第十一刀，所以是天下第三刀。而前面的那个，复姓第一，单名一个刀字，人称天刀蛇，已经练到了第十三刀，是天下第一刀。等老子也练到了第十三刀，还怕他个锤子？”

“可他都还没抡刀了，你咋知道滴？”王老实又问，说着已将担子转了过来，也打算溜了。

陈老四道：“你没见他那刀吗？”

王老实回头看了看，又回头。

陈老四继续道：“这练天罡十三刀的宗旨所在，便是一寸重一寸力，一寸长一寸险，我只练到了第十二刀，所以刀是三尺一寸，重四十一斤，而他的刀则是三尺三寸长的，重六十三斤。”

“就这两寸？这么远，瞧得清楚？”王老实讶异道，但可不敢表示怀疑。

陈老四不屑地一哼，加快了脚步，转眼就将王老实甩在了后面。但随又听到身后吱呀吱呀，竟见王老实挑着担子眨眼就已跟他并肩了，又即将超过。

“啊～”忽的身后传来一声哀嚎。

“爹～”又一声哀嚎。

陈老四没停，王老实停了。

循声回头，就见那狭窄的路口处，一对卖唱的父女跪在了地上。女儿扶着父亲泪眼涟涟，父亲双手捂着肚子，张着口却出不了声，而鲜血正从手掌间流了出来。但依旧将女儿护在了身后。

“大王。”王老实慌忙喊道。

陈老四本正急于离开，闻言不觉驻足。

“大王，杀人咯。”王老实道。

“杀人又咋的？”陈老四不耐烦地喝道，“老子也会杀人。再不走，老子就把你剁成肉泥。”说着，忍不住回头。不想，一回头就见“哐当，哐当”，那馄饨摊子一摆，竟做出了冲击之势。

“喂。”陈老四慌忙伸手要去捞，但可惜这次没能捞住。便见那馄饨摊子飞一般地，直朝那路口狂奔而去。

是谁刚刚差点跪地求饶来着？是谁刚刚挑着担子比他跑得还快来着？

陈老四愣了，就见那馄饨摊子如扑棱的翅膀般，扑腾哐当的，仿若一只战斗的公鸡，朝第一刀撞去。不可置信道：“傻子吧？这人。”

叁

谁又说不是呢？

“哐当，哐当”

只见离着大概还有三十步的距离时，那少女本正苦苦地哀求着，那父亲正咬牙坚持着，都忽的瞪直了眼。更别说那寒刀一晃，已伺机而动。

十步，八步，六步，刀起，刀落。

正好架在了王老实的脖子上。随即要取了王老实的脑袋，可不想脚却不自觉地往后颠了一下。

到底这刀他熟，但馄饨摊子却是陌生，估着差了一寸。不得已，被晃荡开了一步。

也好在有这一步，王老实的脑袋才没有立即搬家，才有机会开口说话。

“大大大，大王。”王老实下意识想要求饶。

那第一刀偷摸着呲了一下牙，见来得竟是熟人，奇怪道：“你小子是跑回来找死的是吧？”

“大大大，大王。”王老实又喊道，瞧着那对可怜的父女，忽的意识到求饶也是没用。

“老子没聋，有屁快放。”第一刀不耐烦道。

王老实于是急中生智，想着让两虎相斗，便可让那对父女趁机逃脱。于是做了一个深呼吸，又做了一个深呼吸，道：“小的，啊不是。我可不是叫你。”

“你说什么？”第一刀不可置信地问。

王老实道：“我叫的是，是他。”说着便侧过身，往后那么一指。

陈老四还愣着了，见状双脚立时往后要移，可脸却是不想动的，总不能丢了吧。只好以一个横跨的姿势，慢慢收回，终是摆正了姿态，正对向了第一刀。

“原来是你。”第一刀不屑道。

陈老四也立时不屑道：“就是老子。”

“咋滴？想和老子抢山头？”

总不能说不敢吧。陈老四心道。所以道：“这山头又不是你家滴。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哼，那你是马上走了，还是立刻滚？”

“我……”说实在的，被第一刀那双阴狠的眼睛盯着，陈老四还是有点怵的。马上走回答怎么体面？

“大王。”王老实恰时喊道，“你不是说只要练成了第十三刀，就不怕他个锤子吗？”

“可我这不是还没练成吗？”陈老四气急道。这王老实也忒不会看场合了。说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说的。这不明摆着告诉第一刀，自己怕他吗？

“哈哈……”果然，第一刀听到后大笑道，“识相点，老子今天就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

陈老四一愣，火气蹭的直通天灵盖。可是活命要紧呢，还是面子要紧？

“大王，你不是要叫他长长记性吗？”王老实又道。

压，压，压住，陈老四努力着，压，压个锤子啊。习武之人输人不输阵，今天要是怂了，以后还怎么混？不就是第十三刀吗？老子已经练到了第十一刀，也就差两刀。拼一拼，兴许老天爷保佑了？

“第一刀……”陈老四豁然喊道，“老子可不需要你放。要是你现在求饶的话，老子倒是可以放你一马。”说着，便大步往前走。

忽的一剑西来，只见一道人影自山间飞下，趁第一刀正盯着陈老四时，欲行背刺。就在刀尖已触到了衣衫时，他喊道：“第一刀，你无恶不作，今天我天下第二刀，吴三进，就要杀了你，为民除害。”

可眼见再进一步就成功了，左眼眼皮处却忽的出现一点寒光，只要再进一步，怕就瞎了。吴三进下意识回防，后退，再反身一进。直指第一刀眉心，第一刀也适时出刀。吴三进一避抢得先机，又是一进，朝第一刀刺去。却不想就在咫尺一寸，第一刀已先刺中了他的眉心。

就这样，第二刀挂了。

第三刀，陈老四猛地刹住。

肆

“大王。”王老实着急唤道。唤的自然还是陈老四。

陈老四此刻只恨他为什么不是个哑巴？

第一刀也在这提醒中转过了身，虎视眈眈地看着陈老四。

陈老四大感不妙，却又不能跑，因为脚已经软了。

“现在轮到你了。”第一刀道。阴狠至极的神色，还没出刀了，就仿佛已经将刀捅进了陈老四的心脏上。

陈老四不觉心脏狂跳，缓缓抬起了刀。

“大王，假油！”王老实忽然又喊道。

陈老四立时瞪了一眼过去，暗暗发誓：要是这次能捡回一条命，老子一定把你剁成肉泥。

说时迟那时快，第一刀长刀一起，便旋风扑了过来，陈老四连忙抬刀格挡。

瞬息万变间，王老实只见刀光刀影。竟连刀的真身都瞧不见。这才意识到，原来那馄饨摊子被砍掉的一角，并非给崩没了，竟是被砍成了齑粉，让风给扬了。

“爹爹。”少女担心道。

王老实回过神，急忙脱了担子，跑了过去。脱下了外衣，帮那父亲简单绑了伤口。又将他扶起道：“快走，快走，赶紧逃命要紧。”

三人便连忙往回走。

另一头，陈老四挡住了第一刀的刀。僵持不下之际，第一刀忽的将刀一滑，叫两刀火花四溅，逼得陈老四只得后退。第一刀随趁机出刀，直刺。

陈老四随提刀要挡，不想第一刀竟忽的起跳，挥刀下砍。这一刀砍下脑袋就算不开花，也该脑震荡了。陈老四随即想退，可那长刀覆盖三尺三寸，一时之间又能退到哪去？忽瞧出了一处破绽，第一刀起跳落地之时，定不能及时护住回下防护。于是灵机一动，索性围魏救赵，将刀落下，一个闪身滑步，指向第一刀眉间。

不想却见第一刀冷然一笑，落地之际，竟已将刀点地，瞬间连退三步。就在陈老四长刀直指之际，也瞬间抬刀，指向了他的眉间。

一瞬之差，换两寸之差。

“不好。”陈老四心道，上当了。但刀以劲力推出，瞬间难以收回。

就在一寸之差时，忽一把短刀被掷了过来，正好夹着了陈老四的刀尖和第一刀的眉间。不长不短，刚好三寸。陈老四眼前一亮，瞬间用力刺出，堪堪在第一刀的刀尖碰到眉间之际，要了第一刀的命。

他？陈老四第三刀，竟然杀了第一刀第一刀？他看着地上那把刀，忽的悟到：这两寸之差，原是一寸勇气，一寸智。

“大王。”王老实唤道，随即跑了过来。原来他送那对父女出了路口后，放心不下陈老四，遂又转了回来。恰巧见陈老四危在旦夕，便将平时切馄饨皮儿的短刀掷了过去。也是运气，正好掐准了时机。

陈老四这才如梦初醒。忽的大笑道：“哈哈哈，我现在是天下第一刀了，看现在谁还敢跟我抢道。哈哈哈，哈哈哈。”

“大王，你手上吧。”王老实问道。

陈老四心情大好，收了刀，笑道：“没事，没事。”已把刚刚说要将王老实剁成肉酱的是事，抛诸脑后了。“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王老实正要解释。

“英雄～”那少女忽的跑来道。只见其粉面桃花，十分惹人怜爱。

陈老四一愣，不知他叫的可是自己？

少女又道：“英雄，小女子石榴，多谢您冒着性命危险救了我父女二人。大恩大德，我父女二人没齿难忘。”说着，便要下跪。

陈老四哪见过这阵仗，忙托住了她的手道：“别，别。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可是……”话到嘴边，忽见石榴那双眼含情脉脉，“劫匪”二字竟是硬生生哽住，说不出口。

伍

“是什么？”石榴又问。

陈老四支支吾吾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是个卖馄饨滴。”王老实忙替他道，见他不悦地看来，又道：“可是天下第一好吃的馄饨噻。”

陈老四自然还是不悦，他堂堂天下第一刀，怎么就成了卖馄饨的呢？

“真的吗？小女子可是最喜欢吃馄饨的了。”石榴惊喜道，满面绯红，正如远处霞光。竟似叫人痴了醉了，老脸居然也一红。

“啊，这个，这个。当然是真的。”陈老四道。忽然觉得这卖馄饨的，似乎也没那么什么了。

石榴不觉“噗嗤”一声，不想这大英雄竟也有这般憨的时候。忙又道：“不知两位英雄能否再帮帮小女子。”

“怎么啦？”陈老四问道。

石榴道：“就是我爹爹伤势太重，实在是走不动了。不知两位英雄，能否帮我把爹爹抬回去？”

陈老四没说话，大步便往前走。

王老实从第一刀身上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后，也急忙挑起担子跟了上去。

就这样，陈老四说话算话，从此便跟王老实学起了做馄饨。学会倒是不难，可要想做到天下第一，却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便见那热腾腾的清汤，漂着少许薄长的炸豆腐皮儿，白嫩嫩的馄饨一滑溜，足足十六个，个个都有大拇指大，最后再撒上些绿油油的葱花粒，芳香扑鼻。

只是这馄饨是会做了，也小有名气了，但要做到天下第一，总还差着那么一寸。憋屈，实在是憋屈。问王老实有啥法子木有吧。永远只道：尽管做好就是。

师之命，陈老四纵使憋屈，也都不曾懈怠。

这不，人志不移，天送路来。

又是一天太阳临近山头，天高气爽，打个劫的好天气。还是这两座山峰，还是这一条路。

恰时，两峰狭径，还是有一人挑着馄饨摊子走了过来。不同的是拦路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拿着大刀的人。

“此山是……”领头的喊道。

“少废话，一起上吧。”不想来人“哐当”一声脱下了馄饨摊子，竟直接拿起了切馄饨皮儿的短刀，似乎正想找人打一架。

“小子，你别太嚣张了。”领头那人咬牙切齿道，“老子可是天下第七刀，独孤八。还有我身后这群兄弟，可分别是第十六刀，第十九刀……”

不想那人闻言不仅不怵，反而越发的不耐烦，喝道：“少废话。”

“你，兄弟们上。”

便见一窝蜂去，眨眼，便见一窝蜂全倒地。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独孤八疑惑道。

但见那人又挑起了馄饨摊子，淡淡道：“卖馄饨的。”说着要走，忽的又眼前一亮，他的那一寸来了。转身走到了那独孤八面前蹲下，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独孤八一愣道：“劫匪啊。”

不想那人却道：“不对。也是卖馄饨的。”

“啥？我可是堂堂天下第七……”独孤八道。

“第七什么。”那人缓缓道，但一双眼睛盯得犀利。

“第七……”独孤八打量再打量，不觉咽了咽口水，终是道：“第第七卖馄饨的。”

“嗯。”那人这才满意地站了起来，环视一周后，见无人反对，便更加满意了。

老实馄饨馆，就此开张。且随着来光顾的流氓地痞越来越多，分店星罗棋布。渐有江湖人称：馄饨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