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无赖少年,中年以后却变成了淡泊高洁的诗人,其一生颇令人回味。
玄宗和贵妃出游时,身边有一个十五岁的卫士,骑着皇马厩里的骏马,走在仪仗队的前列,气概非凡。他不读书,不识字,只会横行乡里,做违法的事。由于身份的关系,司隶校尉对他也无可奈何。这个卫士经过安史之乱,大约一二十年后,却成为一位著名的大诗人。这位诗人,便是韦应物。
韦氏家族乃当时豪门大户。而韦应物无疑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俨然历史上走出来的“贾宝玉”。不过他可比“贾宝玉”坏多了。在史书的记载中,虽然有为圣贤避讳的考究,但对于韦应物早年的行径书中依然客观得给出了“横行乡里,乡人苦之”的八字评语。
公元752年,韦应物被唐玄宗召进宫中,作为贴身侍卫,时年15岁。所谓贴身侍卫不过是一个玩伴而已,就是陪李隆基陪杨玉环逗逗乐子罢了。然而,没有谁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人世繁华而不付出任何代价。身为天子的唐玄宗也一样,他的代价是大唐江山和杨玉环的性命。
公元756年,渔阳战鼓杀声震天,安禄山举起马刀杀向长安。大唐天子李隆基仓皇出逃,杨玉环香消玉殒马嵬坡。这一连串的巨变把韦应物惊醒了,从旧有顽劣生活中惊醒的他开始意识到了真正能保护自己的不是皇帝,也不会是任何人,只能是自己。
任何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自己要想生存就必须得强大起来。
在当时那个社会,人怎么才能强大起来?答案只有一个:读书!于是,韦应物开始立志读书。自古有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意识到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的韦应物,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似得。本就天资聪颖的他,加上废寝忘食,如饥似渴的学习态度,这一切使得韦应物在中年以后依然变成了一名淡泊高洁的诗人。
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安史之乱,韦应物会不会就如同一块垃圾被历史丢弃在曾今的岁月里。对于韦应物的命运我不敢确定,但我心里却非常清楚的知道:每个人的生命中都确实需要一场“安史之乱”。这是一种生命的契机,我们如果能很好地把握这种契机,那对于我们的命运走向来说无疑不是一种幸事。当然,我们如果任由这种机遇逝去,那么,我们的人生也许就会是一种无波的平坦,不久就泯然与众人矣。
二、
将人生期待,择扁舟随波逐流。
公元763年秋,安史之乱刚结束不久,韦应物就来到了洛阳,任洛阳丞。战乱中,洛阳曾经被安禄山的大军攻破,曾经的一代名城现在已经是千仓百孔,满目疮痍。“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如今只剩“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此后的十多年,韦应物就这么在洛阳与长安之间奔波,做着一些小官,过着公元八世纪的中产生活。但公元776年他的妻子元苹的猝然离世,把他的小幸福击溃了。中年丧妻的苦痛让韦应物的人生顿时暗淡下来,他也一下子失去了在仕途上拼搏的理由和动力。
公元779年,妻子元苹去世后的第三年,韦应物辞去官职,在长安闲居,时年43岁。
他有一首题为《幽居》的诗就是写于此时。
贵贱虽异等,出门皆有营。独无外物牵,遂此幽居情。
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青山忽已曙,鸟雀绕舍鸣。
时与道人偶,或随樵者行。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
我最喜欢“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这一句。悄无声息的时间,悄无声息的岁月,一划而过,不着痕迹的美,就像泰戈尔的诗。杜甫曾经写过“夜雨剪春韭”的句子,似乎有些着力。
后来弄不清为什么韦应物为何又出来当官了。而且从公元781年到公元783年,韦应物由正七品升到正四品,一年一个品级的升迁速度也算是坐上了火箭的速度了。而他的足迹也从洛阳踏向了滁州。对于南方一行,韦应物应该是很有期待的。
而事实上,谈论韦应物的一生也是无法避开滁州和苏州的。他留给滁州一首诗,留个苏州一座城。
《滁州西涧》太有名气了,应该可以算是中国写景诗的一首典范之作。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面对如此绝美之句,我们只需闭上眼睛慢慢地想一想,就知道诗中的景色有多美了。
公元785年,四十九岁的韦应物离开滁州,前往江州任刺史。江州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在此地韦应物写出了《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
凄凄去亲爱,泛泛入烟雾。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当然,韦应物这首诗写的有些颓废了。这是因为他已经年纪大了,心中所想的自然也就没有那多潇洒意味了。已经是白发苍苍的韦应物,早已看透了这人世间的事情,就如同这江上的扁舟。扁舟随波逐流,哪里容许自己做主呢?
三、
后记:这是一种安然,亦是一种浪漫。
——择一城而终老,择一人而白首。
公元791年,韦应物于苏州去世,时年55岁。
公元796年,韦应物与妻子元苹合葬,时年60岁。
择一城而终老,择一人而白首,韦应物做到了。
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候是非常简单的,我们活的不开心不快乐,不是我们遇到的困难与苦难多,或许是我们把日子过的太复杂了。如果我们抛开比较,抛开世俗,其实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呢?
一个人,一个城,足矣!
如果再加上一卷唐诗一卷宋词,那就是完美了。
韦应物的一生并不是幸福的。少年时为相邻所骂,青年时经历战乱,中年时刚有成就却失去妻子,然后就是江南江北的漂泊。但这重要吗?他的诗一样是清新的,是自然的,是优美的。在他的字里行间里,他已然把辛酸与苦痛隐去,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荒废已久的渡口、一首悠闲自得的小舟、一座浪漫多情的古城、还有一篇凄美却令人羡慕的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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