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一个叫布凡的男人想要去死

作者: 安迪_乔不思 | 来源:发表于2018-04-26 00:24 被阅读152次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作者: 黑狗兄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陈布凡,这是他平凡人生中不平常的一天。一个人的命运有可能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你信吗?

    这是一个长篇的序幕,故事才刚开始,那个叫布凡的男人却想要去死。主人公如果一开始就死掉,还不能穿越或附体,这个故事还能写下去吗?


    第一章|买烟

    一个不抽烟的男人是不是好男人?

    这是个问题,但不是一个好问题。就像你问一个不玩王者荣耀不吃鸡的孩子是不是好孩子一样,没法回答。

    当一个东西被贴上标签之后,这个东西本身往往就可能被忽略了。当人们评价一个人是“好人”或者“坏人”时,那个“人”可能就消失了,只剩下“好”和“坏”两个标签。

    当你在评价一个人之前,你是否有足够时间和耐心去了解这个人呢?人们往往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就妄下评论,却对那个人或东西本身毫无兴趣。人们只是爱评论,仅此而已。

    陈布凡认为,抽不抽烟和男人好坏其实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对女人来说未必如此。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呢?男人跟女人不都是人吗?人又是什么东西呢?如此一想,一个小问题就变成了一个大灾难。

    思考,是会让人头疼的。陈布凡此刻已经感觉到头疼了,所以他摇摇头,决定停止思考。米兰·昆德拉引用的那句犹太谚语叫什么来着?哦对,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老子又不信上帝,管它笑不笑。陈布凡冷笑了一下,缓缓地脱下套在脖子上的围裙,走出厨房,轻轻地打开房门又关上,默默地来到电梯前面。屏幕上的小红点不断跳跃,终于从31跳成了13。

    电梯里没有人,只有一个烟头躺在地上,还冒着烟。陈布凡抬起脚尖,用力地把烟头碾灭,然后顺势一踢,烟头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精准地掉进了电梯与楼层之间的夹缝里。陈布凡咧了咧嘴,为自己对力道恰到好处的掌控颇为得意。

    陈布凡讨厌烟味,尤其是公共场所吸烟的行为让他非常受不了。他曾经多次因为公共场所吸烟这件事跟人吵架。别人觉得他爱管闲事,他觉得说这话的人很欠揍。


    走出电梯,世界热闹起来,但陈布凡心里荒凉得很。小区门口的广场舞音乐照常欢快地响着,中老年大爷大妈们手舞足蹈照常木偶似跳着。陈布凡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穿过汹涌的人潮,穿过奔腾的马路,来到小区对面的一家烟酒店。

    这个无比讨厌烟味的男人,他想要买烟。

    店里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在看店,陈布凡进店后那小伙子根本没理他。他可能压根就没注意到有人进来,正满脸堆笑全神贯注地玩手机游戏。

    陈布凡盯着小伙子身后琳琅满目的香烟瞧了很久,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小伙子到这个时候眼皮都不抬一下,于是陈布凡就敲了敲柜台,问道:“你们店里有娇子吗?”

    小伙子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伸手拿了一包牌子叫“宽窄”的烟,说:“是不是这个?”“不是,这上面不是写着宽窄吗?不是娇子。”小伙子已经在继续玩手机了,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这个牌子跟娇子是同一个公司生产的。”

    暴脾气的陈布凡今天却出奇地冷静,他耐着性子解释说:“我是要一个牌子叫‘娇子’的香烟,你们店没卖这个牌子是吗?”

    小伙子终于放下了手机,好像恍然大悟似地说:“哦,你是说娇子啊。”然后转身在香烟架子找了一小会,取下一包白色盒子的香烟,说:“这是细烟。”

    “细烟?”陈布凡说,“你的意思是说这女人烟是吗?那有没有其它包装的?我记得我以前买的娇子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伙子又找了找,取下一盒黑色包装的娇子。这包烟跟陈布凡之前买的烟也不一样,也是细烟。陈布凡问:“只有这两种了吗?这不是女人烟吧?”小伙子说:“只有这两种。白色那个是女人烟,黑色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那你把那个宽窄也拿给我看看,宽窄多少钱一包?”“三十五。”“那黑娇子呢?”“十五。”“白娇子呢?”“十块。”

    靠,只会问一句答一句吗?就不能一口气把这三种烟的价格都报了吗?陈布凡自己在心里嘀咕,但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的三包烟,思考着该买哪一种。白色娇子首先被淘汰,男女的标签在这个时候起作用了。三十五太贵了,他刚看过一篇帖子,说一包五六十块的中华,成本价也不过两三块,跟普通烟差别不大。他只是想抽烟而已,并不太在乎烟的档次。于是他说:“就这包黑色的吧,再帮我拿个打火机。”“要哪一种?”“最便宜的那种。”“一块钱。”

    陈布凡掏出口袋里的零钱,数了十六块给这个小伙子。小伙子也不清点,一把抓过去塞进抽屉里,继续埋头苦干,满脸堆笑。

    我日,这年头,人不如机。真希望智能机器人时代早点到来。陈布凡又在心里感叹了一番,默默地走了。

    陈布凡重新穿过马路,穿过人群,广场舞还在继续嗨着,他照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在小区绕了一圈,找到一个没有孩子玩耍的角落,坐在椅子上,拆开烟盒,拿出一根细细的烟来,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让烟从鼻孔里冒出来,再张开嘴巴吐出一大团烟来,像个老烟枪一般娴熟。他并非不会抽烟,他只是不喜欢抽烟。

    一支烟抽完,陈布凡感觉舌头表面和口腔内膜好像被一层什么东西给覆盖住了,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但有点不舒服。不过,他还是接着拿出了第二支烟来。他没有马上点燃这根烟,而是放在鼻子底下,撅起嘴唇,把烟夹住,深吸一口气。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吸烟。他第一次吸烟是在大三的时候。他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烟前面要加一个香字,因为从小他就觉得烟味很难闻。后来他知道了,烟在没有点燃之前,的确闻起来很香,那是烟草本来的味道。但也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可能是烟草商觉得“香烟”叫起来比较好听好卖,也可能是爱抽烟的人觉得烟味就是香味。

    他也一直不明白,“吸烟有害健康”,人人皆知,烟盒上也写得很明显,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男人爱吸?而且烟的价格并不便宜,他曾经天真地想:为什么那些人不拿买烟的钱去买本书或者看一场电影呢?

    此刻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出来买烟呢?

    陈布凡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包叫做“娇子”的香烟看,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宇宙真理或人生真谛似的。

    这盒烟要比普通烟小很多,正面是黑色的,侧边是金色的,黑色的正面有几片金色的叶子点缀着,左边一条银色的曲线像烟雾一样妖娆地上升到边缘,右边写着“格调”两个汉字,里面还嵌入了一个英文单词style,“格调”的下面写着“娇子”,“娇子”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带圈圈的R——那是“注册商标”的标志,是英文REGISTER的缩写。

    陈布凡是个较真到无聊的人,当他在大学时候发现有的商品商标右上角标注的是TM而不是带圈的R时,就想把这两个标志搞清楚。那时候个人电脑还是奢侈品,网络还很新鲜,搜索工具还没在中国普及开,他只能去图书馆查资料。没有查到很确切的资料,但他大概知道,TM不是TaMa的缩写,而是英文Trade Mark(商标)的缩写,带R的商标表示在工商部门注册通过的,TM表示已经申请还没通过。换句话说,R是扯了证的,TM还没过门。

    把烟盒翻一个面,金叶子不见了,那条妖娆的曲线从左侧换到了右侧,银色变成了金色。这条曲线现在被陈布凡想象成了一个女人丰满美妙的胸和臀。烟盒正中间印着一只金色的熊猫,下面是银白色的几个英文大写字母PRIDE。

    陈布凡突然一阵恍惚,娇子-骄子-骄傲-傲娇-傲慢-偏见-Pride & Prejudice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幻化成一种奇怪的生物,从烟盒上漂浮起来,迅速钻进陈布凡的瞳孔,像一束光穿过他的脑海,把他带进了过去的回忆。

    那些记忆跟烟有关,也跟娇子有关。


    第二章|回忆

    娇子

    娇子不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也不是什么传说。娇子就是一包烟的牌子。

    陈布凡人生中的第一包烟就是娇子,他也只买过这个牌子的烟。陈布凡虽然不抽烟,但还是知道很多烟的牌子。他小时候有一个爱好,喜欢收集烟盒,然后把烟盒上面的图案剪下来保存。他的收藏里面有七匹狼、红双喜、牡丹、大前门、友谊和金桥等等,他也听说过中华、云烟、小熊猫等等高档烟。但那天晚上当他站在小卖部想买烟的时候,却被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牌子给吸引了——娇子,PRIDE,有点意思。他也说不上来这个牌子到底是哪里吸引他了,也许就是因为名字吧。

    成人总是希望一切事情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不幸的是,人生的确有很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地发生,也莫名其妙地结束的。

    陈布凡的初恋就是如此,在大一莫名其妙地开始,在大二又莫名其妙地结束。娇子也莫名其妙地在大三那年闯进他的生活,成为他人生中的第一包烟。那一年,他莫名其妙地被学校当成了“精神病”。

    买烟的那个夜晚,他本来是要去见一个女人的,一个跟他有过肉体关系的女人。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他在那个女人家的屋檐下站了很久,抽了人生中的一根烟,被呛得半死,咳个不停。如果不是因为雷雨天气,他的咳嗽声可能会像午夜犬吠,把整个村子的人吵醒。夏天的夜晚,他竟然忍不住发抖起来。

    那天晚上他没有推开那扇为他留着的门。他到买烟的小卖部买了几瓶啤酒,回到学校,在操场上喝得酩酊烂醉。

    第二次买烟是在大学毕业几年之后,那天晚上他也买了一包娇子——跟大学时候买的娇子一模一样。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是他人生中最屈辱的一次经历,他莫名其妙地被人给揍了一顿。最让他感到屈辱的还不是莫名其妙被打,而是被打之后,他还莫名其妙地被公司给开除了,而且是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今天是他第三次买烟,还是娇子,只是跟大学时候的娇子长得不一样。娇子每次出现,似乎都意味陈布凡遇到问题了。

    陈布凡吸够了烟草的香味,把烟点燃,火光在烟草身上蔓延,所到之处烟草化成灰烬,幻化成并不好闻的烟雾,袅袅上升,最后消散于虚无之中。


    骄子

    陈布凡的确不凡。他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骄傲,不仅学习好,还热爱劳动,不管是学校的值日大扫除还是家里的农忙家务活,他都积极主动,乐此不疲,毫无怨言。

    他可以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陈布凡觉得这是一个很可恶的词,这个由众多家长无意识同谋创造出来的假想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孩子他不如别人,他很失败。所有被比较的孩子都不会喜欢那个假想敌,也没有一个孩子会喜欢被视为“别人家的孩子”。

    陈布凡在两千年考上了大学,他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他搞不懂人们为什么把考上大学的人称作“天之骄子”。科举制度不是已经灭亡一两百年了吗?

    虽然那时候能考上大学的孩子并不多,在他们那个相对落后偏僻的小渔村,考上大学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大事,但陈布凡还是觉得上大学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当亲戚们怂恿他父母要请客办谢师宴的时候,他跟父母说用不着。

    他知道家里没钱,搞那种面子工程只会让父母活受罪。父母听他的,因为他再过几个月就是大学生了,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当然,就算没有考上大学他也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他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骄傲。如果把父母比作天地,那他还倒真是他们的“天之骄子”。因此,亲戚们送来表示庆贺的红包,母亲只收红包不收钱,只收心意不请客。

    当时村里还流行播放“镭射电影”——一种露天播放的电影,比胶片电影要先进一些,有孩子考上大学的人家至少都要放一下电影,要不然会被人说小气。陈布凡没有阻止父母放电影,自己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总该让父母亲高兴一下才是。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关键是放电影并花不了多少钱。他知道,再过几个月,他父亲就要为他上大学的学费发愁了。虽然他上的是师范大学,学费比较低,但对他们家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费用。

    陈布凡在大学期间的学习成绩虽然不拔尖,但也稳居中上。上了大学的他一反中学时代的沉默寡言,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积极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多才多艺,全面开挂。他做事认真负责,任劳任怨,是系领导的重点培养对象——院报主编,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唯一候选人。陈布凡每天都很忙,但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在忙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小时候他写字好看,父亲说他长大后可以当书法家;他画画也好看,父亲说他长大后可以当画家;他语文经常考满分,父亲说他长大后可以当作家;他数学更是经常考满分,父亲说他长大后可以当科学家;他唱歌也不错,每年都是学校歌咏比赛的领唱和指挥,父亲说他长大后可以当音乐家;他品学兼优,每年都是“三好学生”,小学的少先队和中学的共青团他都是第一批发展对象,大学的共产党他也是属于第一发展梯队。

    但他却没有入党,因为他父亲从来没说过他可以当官或者当个政治家。他跟少年陈布凡讲过他过去的事情,说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什么军长级别的人物要推荐他入党,但他没有答应。他母亲也说,他父亲如果当官肯定也做不长久,因为他性格太过耿直,不是当官的料。他父亲自己也认同这一点。陈布凡也认同,如果官场需要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八面玲珑的话,他父亲肯定不具备那样的素质。

    他父母的这种思想或许可以称之为“小农思想”吧,总是把“官”和“民”对立起来。大概是因为他们见过太多腐败的村官,又或者这就是时代遗留下来的社会基因。

    少年陈布凡懵懵懂懂,他从教科书上学到的知识跟父母亲说的似乎并不一样。共产党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他们需要的正是正直有担当能为百姓着想的人来当官啊。但读过一点杂书的陈布凡也知道官场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觉得父母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所以,他也决定不走仕途。

    他认为自己跟父亲一样也不是当官的料,所以当大学党支部在发展党员的时候,他连入党申请书都没有递交。陈布凡是这样想的:既然自己不想从政,不想当官,那就没有必要假模假样地递交入党申请书。这不正是毛泽东“实事求是”的思想吗?

    陈布凡是个认死理的人,他笃信教科书上的一切。他渴望着长大以后能为人民立功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虽然他并不清楚“人民”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立功劳,但是他心想:为人民服务肯定不会只有当官一条路。

    他片面地把入党等同于当官,因为他不想当官,所以就选择不入党。党支部书记因此找他谈话,说他“不懂事”。他并不理解党支书“不懂事”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他没有积极争取入党辜负了他的栽培,还是因为他没有递交入党申请书有损他的威望,让他不高兴?

    再后来到了大三,又因为在《教育学》这门课上拿书里的理论跟任课老师较真较劲,不参加考试,他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被学校领导认为是“精神有问题”,因此还连累他父亲被请到了学校。

    陈布凡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他父亲可能更想不到——这个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骄子,怎么会沦落到连毕业证书都可能拿不到的境地呢?他父亲没有把这事告诉他母亲。如果他母亲知道了,肯定又要为他求神拜佛,她肯定会认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他儿子,祈求佛祖和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

    陈布凡的确与众不同。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可能真的会精神崩溃或情绪失控,然而他却出奇地坚定,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那天当他父亲被请到学校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自己很丢人,只是觉得很对不起父亲。他人生中第一次拥抱了父亲,并安慰他父亲说,你要相信你的儿子,他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

    陈布凡在大学被当成“精神病”后,三观颠覆,六神无主,曾经有过的骄傲和虚假自我碎了一地。那个曾经被认为是积极向上阳光般的孩子开始积极向下。他依然爱笑,依然积极,依然阳光灿烂,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二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个难以弥补的黑洞,那里可能连阳光都照不进去。


    陈布凡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第二支娇子很快又被火吞噬完毕,一条长长的灰烬倔强地挂在焦黄的烟屁股上面,不肯掉落。

    矛盾,一切都很矛盾,他手上的烟就是一个矛盾的存在。荒谬,人活着很荒谬,他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一种荒谬的存在。悖论,这个世界充满了悖论,他现在就陷入这样一种被悖论焦灼的状态。否则,他不会去买烟。

    思考,的确会让人头疼。有些不太美好的记忆也是如此,所以人们一般轻易不去翻搅那些被封印的记忆,更愿意疯狂地娱乐各种感官。这是一个娱乐至上的时代,他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陈布凡不自觉地用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想逼自己停止思考和回忆,但是徒劳无功。

    他又拿出了第三根烟来。他讨厌烟味,但他此刻却无比渴望被烟味包围着。


    骄傲与傲娇

    陈布凡的原名其实不叫陈布凡,而是叫陈不凡。倒不是他父亲多有文化,给他取了一个如此响当当的名字,而是因为他在家族中是排在“不”字辈的。他上头的几个堂兄有叫不争的,有叫不贪的,也有叫不管的,还有叫不华的,名字都很响,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或者农民工。

    据说他生下来的时候是不哭的,是她母亲在他屁股上使劲打了一下,他才哭出声来。后来取名的时候,他父亲想干脆给他取名叫陈不哭得了。他父亲叫陈有才,小学毕业,当时在村里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

    他父亲想到的这个极其有才的名字却遭到了陈布凡母亲的反对,他母亲反对的理由是,如果这孩子不哭,还怎么能活下来呢?是啊,人这一生,谁不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呢?但这孩子偏偏就是不哭,多亏了母亲的那一巴掌,否则陈布凡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哭。母亲没有上过学,也不识字,陈布凡长大以后,经常觉得不识字的母亲比识字的父亲更加有文化。

    陈有才认为自己想到的名字很有才,遭到自己婆娘的反对后有点恼火。他说,要不你来给他取个名字,不叫不哭,难道叫不笑不闹不才不学?陈布凡母亲也不是吃素的,她反击道,我只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不要像你一样爱发脾气就好。陈布凡差点就叫陈不要。

    陈布凡父母俩人争执不下,只好请族里最有文化的大堂哥帮忙取名。在陈布凡的印象中,大伯父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年春节家族里的春联都是他写的,一些邻居也会请他写春联,他的确是家族父辈中最有文化的一个人。托大伯父的福,陈布凡的户口本上名字就是陈不凡。

    陈布凡很奇怪,别的家族一般都是以“荣华富贵、延年益寿”之类的吉祥话入名字排辈份,他们家族为何会出现一个“不”字呢?小时候扫墓听大人们说,他们家族祖上曾经出过一个清朝秀才,好像也当过什么不大不小的官。都是一些陈年往事,父辈们也讲不太清楚。

    陈布凡上初中后,因为会写毛笔字,族里的老人就让他给前清秀才祖上的墓碑上漆。墓碑上面隐约刻着有“皇清,仕郎公”几个字。仕郎大概就是墓地里先祖的官位。陈布凡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官,他虽然有点考据癖,但对这个仕郎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位却不想考究。他对当官没兴趣。

    陈布凡倒是对自己家族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辈份排字感到好奇,他总觉得这名字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他从最有文化的大伯父那边大概知晓,他们家族是以“无中生有,不一而足”这八个字排辈的,大伯父说这两个成语都是有典故的。

    陈布凡觉得先祖用这两个词很奇怪,因为这听起来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词。也许这两个词出处的原典跟现代汉语的语义不一样吧。陈布凡知道了自己名字的来历,也就不去深究这些文字背后的学问了。他爱读书,爱思考,想做学问,但并不想做老学究。

    大学毕业后十几年,陈不凡终究没能成为家族的荣耀,虽然也没有人视他为“耻辱”,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前半生一塌糊涂,活得很失败。

    他父亲陈有才对他期许的各种家当然没有成,陈不凡甚至连普通人“成家立业”的小康生活都没达标,三十出头还吊儿郎当,居无定所,连个安稳像样的工作都没有。而他的同学朋友却一个个事业有成,结婚生子,有车有房过上了美好安稳的中产阶级生活。

    他母亲没有什么文化,根本不知道他父亲说的这家那家都是些什么鬼,她就希望陈不凡大学毕业后能够当老师,有个铁饭碗,不用风里来浪里去向海龙王讨饭吃,也不用在工地上饱经风吹日晒之苦。而陈不凡连他母亲这点小小的期望都没能达成。大学毕业后当了一年高中英语老师就不干了。母亲不能理解,但也只能由着他去折腾。他父亲陈有才也不管他,他自己估计都还没折腾够。

    折腾了十几年,陈布凡一事无成。看来他给自己改名字是对的。他并不是什么不凡的传奇人物,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凡人一枚,就应该夹着尾巴,老实巴交过日子,不该有什么远大理想,不该追求什么伟大抱负,都是狗屁。大抱负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包袱,他想扛却扛不起,想甩又甩不掉。

    陈布凡下意识地甩了甩头,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给甩掉,但只有几片头皮屑和烟灰掉了下来。他又猛吸了一口烟,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上初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傲娇了,有点不合群,就想让父亲帮他改名。父亲不同意,他觉得“不凡”这个名字很有才,不能改。祖宗定下的规矩,姓氏和中间代表辈份的那个字是不能改的。再说,就算要改名,以“不”字开头的名字,把字典翻烂似乎也找不到比“不凡”更好听的名了。陈有才认为“不凡”这个名字就是天赐的,是一个完美的名字,人不能对天不敬。

    没办法,陈布凡只好顶着“不凡”这个响亮的名字走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好在陈不凡一直恪守着“温良恭俭让”的处世准则,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再加上学习成绩好,所以他人缘还不错,并没有因为名字受到同学们的嘲笑。但他自己心里总是觉得别扭,改名的想法一直在他心头萦绕。

    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认为自己已经成年,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于是,他没有征求父亲的同意,偷偷拿了户口本到镇上派出所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他不想背负“欺师灭祖”之类的骂名,所以,就把名字中的“不”改成了“布”,这样一来,“陈布凡”念起来还是“陈不凡”,就算别人喊他的名字,父亲也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妥。但是,在大学课堂上给同学们介绍名字的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说,“布”是“布衣平民”的布,“凡”是“凡夫俗子”的凡。

    “陈布凡,布凡……”拿到身份证的那天,他念了好几遍自己的名字,心里偷着乐,他觉得自己比他父亲高明有才多了。

    陈布凡就这样成了一名师范大学新生,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犹如获得新生。

    然而,他压根想不到,大学竟然会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大劫。陈布凡是那一届师范生中唯一一个没有教师资格证、没有学位证和毕业证的应届大学生。尽管第二年他重修了《教育学》,学校也补发了毕业证书,但是陈布凡知道,一切都于事无补,他心中的那个黑洞已经产生,并且将会不断扩大。

    想到这里,陈布凡莫名其妙地咧嘴冷笑了一下。如果可以,他现在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陈不懂。他真的搞不懂,到底是这个世界不对,还是真的是他自己错了。


    Pride & Prejudice

    陈布凡在大学的时候阅读过简·奥斯丁的代表作《傲慢与偏见》,他看过中文版的,也看了英文版的。因为他是英语教育专业的,他逼着自己去啃难读的英文原著。就算是英语专业,读英文原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在大四写毕业论文的时候研究过“翻译”这个课题,他想,如果这部小说由他翻译,他会把这个书名翻译成《傲慢与傲娇》,他认为伊丽莎白对达西的偏见其实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傲慢,而达西对伊丽莎白的傲慢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傲娇表现。而且这个译名刚好跟Pride & Prejudice一样押首韵,他觉得这个翻译恰到好处。

    陈布凡就是这样无聊而且有强迫症倾向,他老是爱琢磨一些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还好这本书不是他翻译的,否则可能就不能会成为经典了——《傲慢与偏见》一看就有厚重的历史感和冲击力,而《傲慢与傲娇》听起来更像是一部三流的言情小说。

    不过,文学是文学,现实归现实,现实中的生活和爱情经不起多少傲和娇。然而,偏见和傲慢无处不在。

    当陈布凡离开大学这个象牙塔,在社会汪洋里离颠沛沉浮了十几年后,已经准备向生活彻底缴械投降了——好好工作,认真赚钱,供车供房,供老婆供孩子,一辈子老老实实当个“老供”——谁知道,他却莫名其妙地用三个月的时间写了一本五十几万字的书。虽然那本书能否出版不得而知,但他似乎找到了那种“天才般”的感觉,真切地体会到了“飞一样”的快感。

    他非常兴奋,想要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分享写书的那种喜悦。在陈布凡眼里,一个能写书的人是了不起的。然而,陈布凡的老婆认为他写的书毫无价值,自己写着玩可以,但不要像范进中举一样,老想着出书当作家做春秋大梦,小心走火入魔,最后变成只会做白日梦眼高手低的疯子。他能理解他老婆的担心——一本不能出版或者卖不出去的书根本就一堆废纸。但他不能理解的是,他写的书她连看都不看,怎么就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他虽然愚钝,但也看得出来,老婆对他醉心于写作这件事嘴上不说,心存不满。道理很简单,以前那个爱做家务爱陪孩子的男人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整天胡思乱想不肯脚踏实地认真赚钱的空想家。她认为这不是一个三十六的男人该有的样子。他觉得陈布凡太“孩子气”了。

    原来,傲慢和偏见不仅在不同社会阶层、肤色、种族以及国别之间存在,就连在最亲密的夫妻和家人之间也同样如此。

    “亲密无间”这个词根本就是骗人的,只不过是在表达一种理想和渴望而已——亲密没问题,无间不可能。想到这里,陈布凡仿佛听到了一种心碎的声音。

    陈布凡不在乎外人对他的评价,但是,妻子对他的态度却让他感觉到愤怒和悲伤——那种态度就是冷漠和无视,就是傲慢与偏见。当他们之间的对话一次次变成对质的时候,陈布凡开始变得沉默了。

    他内心的那个黑洞变得更大了,仿佛一头巨大无比的怪兽,想要吞噬一切。他开始感到害怕了,这不是他原本的模样,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当陈布凡觉察到这种暗黑力量的可怕之后,他就不再企图跟他妻子能够有真正意义上平等的对话了,同时也回避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和快乐。

    这天早上,当陈布凡觉察到自己那种悲伤和愤怒再次从心尖泛起的时候,他赶紧出门了,他不想让家里的天空阴云密布。他不想让女儿受到伤害。

    他能去哪里呢?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那家烟酒店,买了一包娇子。


    不知不觉,陈布凡已经拿起了第四根烟。但是他突然生出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于是他把那根烟又塞了回去。他大咳了几声,用牙齿刮了几下舌头,吐了几口口水,似乎是想把舌头上面的焦油和尼古丁给吐掉。

    他把自己摊在长椅上,伸展了一下四肢,起身准备离开。离开之前,陈布凡用脚把地上那几个烟头扫进旁边的雨水井里,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或垃圾,这才放心地回家了。

    那头充满暗黑力量的巨型怪兽在香烟的熏抚下,逐渐安静了下来。但陈布凡知道,这头怪兽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潜伏在某个角落里,伺机而动。


    第三章 |做鸡

    轻轻推开门,拿起放在门口鞋架上的围裙,套在脖子上,反手系上围裙的绑带——一系列动作非常娴熟流畅,陈布凡像极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家庭主妇——其实应该说他就是,他并不比任何一个家庭主妇差劲,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夫。

    跟很多男人不进厨房不同,他很喜欢下厨。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从小就经常看到父亲下厨。他走进厨房,继续捯饬那只刚才弄了一半的鸡。那只鸡是他老婆用手机APP从超市叫的。陈布凡有点失落地想:对她老婆来说,自己可能还不如一个手机好使。

    不过,陈布凡觉得超市的服务质量太差了,那只鸡爪子上的硬质表皮都没有去掉,他不得不烧水再烫一下,把那层硬皮去掉。他最喜欢吃鸡爪了,那层硬皮不去,鸡爪子根本没法吃。而且很多地方的鸡毛都没有拔干净,他不得不再次出手拔毛。

    前段时间因为忙于写书,晨昏颠倒,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买菜了。看着超市送过来的鸡,陈布凡心想还是得自己去买菜。

    他觉得去农贸市场买菜比较好,那个卖鸡的大姐每次看到他都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她卖的鸡肉不仅新鲜,鸡毛也去得很干净,还会帮忙把鸡爪子上的尖指甲剪掉,处理得非常细致妥帖。虽然价格稍微比超市贵了一点点,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也很喜欢跟卖鸡的大姐唠家常。

    农贸市场的菜也比超市里的要新鲜,而且很多菜的价格还比超市便宜,每次买菜,老板娘都会把一些小零头抹掉,还会送他几根葱。所以,陈布凡喜欢到农贸市场去买菜,他不是贪小便宜,而是喜欢那种浓浓的市井气息和人情味。

    不过,他现在每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写作而不是买菜。只要一坐在电脑前面开始写作,他就会感到很快乐,很充实,感觉自己没有虚度光阴。他已经浪费了十几年的时间,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失去的岁月追回来。他很清楚这一切可能都是徒劳的,但他停不下来了。他知道,一旦踏上写作这条贼船,想要逃离就难了。跳下这条船,他可能就会掉进茫茫人海里淹死。

    开始写书后,陈不凡还是会做家务,但肯定没有以前勤快了,陪女儿的时间也明显变少了。那些日常琐事当然都落在他老婆身上。他老婆嘴上不说,但心里很不爽。这些不快自然会以一种人们日常不易觉察的方式释放出来。家开始变得不那么和谐和快乐了,夫妻俩经常怄气,女儿也经常哭闹。

    平衡一旦被打破,和谐自然就很难保持。

    陈布凡今天之所以没有把鸡肉弄妥下锅就离开家出去买烟,也是因为女儿哭。女儿哭的时候,他会感觉心如刀割,那种疼痛感无比真切。这种感觉一直都有。他本以为自己写了一本书,把自己的前半生回顾了一遍,已经可以自我疗愈了。但是,并没有。那种痛感似乎比之前更加尖锐了。心痛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莫名的愤怒。他知道这股无名火是冲着他老婆来的,但他又觉得似乎也没有理由对他老婆发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种心痛和愤怒到底从何而来?他的心里当然是在责怪他老婆,但现在他们俩正处在冷战期,他没有理由再次开战,只好出去买烟,独自咀嚼和消化那种莫名其妙、突如其来而又连绵不绝的糟糕情绪。

    陈布凡这几天正在跟他老婆冷战,导火索也是因为女儿哭。他并非见不得女儿哭,他也知道没有一个孩子能够不哭着长大。但陈布凡认为,如果一个孩子在家里经常哭,这个家庭一定是有问题的。

    问题不在于孩子,问题出在大人身上。陈布凡能够清楚地觉察到:他和老婆之间出现问题了。他心里在埋怨孩子妈,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是无辜的。所以,一般情况下,女儿哭的时候他就会默默走开。虽然每次他心里都是猫抓狗啃一样难受,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要多说一句话,家里的星球大战就会爆发,女儿会嚎啕大哭。火星撞金星,遭殃的却是地球。

    前几天女儿哭的时候,他没有忍住,说了他老婆两句,他老婆听了之后很不爽,绝地反击。然后他就一下子进入了抓狂的状态,紧接着他老婆也抓狂了起来,女儿开始歇斯底里地哭,一边哭一边喊道:“你们不要吵啦,不要吵啦!”

    陈布凡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墙壁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但他竟然不觉得手疼。愤怒的力量真是可怕。

    两个星球碰撞的威力当然是巨大的。每次吵架,陈布凡都有想要砸烂一切的冲动。他已经砸坏好了几个手机,他真希望诺基亚没有被苹果干掉,他还可以买到廉价又耐摔的诺基亚手机。

    宇宙在无序之中自有其运行规律。地球就是在火山喷发和冰川期不断交替之下,才有了今时今日的万物生长。陈布凡和他老婆的吵架模式并没有与众不同,中规中矩——激烈的冲撞之后,他们进入了冷战期。

    陈布凡到楼下抽完三根烟回到家的时候,女儿已经停止哭闹了,正在书房里用平板玩认字游戏。他女儿是个聪慧的孩子,现在四岁不到,已经能认一两百个汉字了。照这样下去,她六岁左右就能自主阅读了。

    陈布凡认为,阅读能力是一切学问的根基,只要孩子能阅读爱阅读,学习就是小事一桩。所以,他并不担心女儿以后的学习。但是他很担心大人之间不断的争吵会伤害到孩子,会让孩子长大以后缺乏安全感和幸福感。甚至会让孩子感到自卑。陈布凡太了解那种滋味了,很不好受。

    陈布凡深吸一口气,吸进肺里的空气似乎还带着一股烟味。还好自己今天控制住了那头怪兽,否则还真不知道家里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陈布凡现在明白为什么很多男人爱抽烟了。烟因火而起,烧的是寂寞和无奈。

    终于把超市没做好的工序给完成了,弄干净的鸡肉和泡好的茶树菇、枸杞和莲子一起放进锅里,调上盐、料酒和八角等调味料,盖上锅盖,按下电压锅上的“鸡/肉”选项,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时间了。陈布凡坐在餐桌旁,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女心理师》来看。

    这本书是陈布凡老婆买的,是毕淑敏的作品。毕淑敏是他很喜欢的一个作家。陈布凡对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也很感兴趣。大三的时候,《心理学》和《教育学》这两门课都是他们的必修课。不幸的是,他在这两门课上都栽过跟头。《心理学》补考一次顺利通过了。《教育学》却像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坎,让他在大学后半程吃尽苦头。他记得有位哲人说过,人们总是忙于向外求索,却常常忘了内心才是真正的宇宙。的确如此。陈布凡决定晚上再跟老婆好好谈一谈。

    陈布凡老婆前段时间刚通过了一个心理咨询师资格考试,研究心理学的兴头正旺。有时候她会不自觉地对他进行心理分析。这让陈布凡觉得很烦,他会对他老婆说,你怎么不先好好分析分析自己呢?他老婆这个时候往往会以两个字结束对话:有病。

    这年头谁没病呢?没有一点“精神病抑郁症焦虑躁狂空虚无力”什么的你好意思出来行走江湖吗?没病才不正常呢。

    陈布凡不觉自己有病,他大部分时间都没心没肺快乐似神仙,所以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像他老婆说的那样:脑子不正常。


    第四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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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423故事节|一个叫布凡的男人想要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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