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仲南
心学与禅宗及道家是什么关系?有什么异同?
同样是谈“心”,见性明心,心学和佛家的参“禅”,道家修行看起来很相似,有什么联系和分别吗?
王阳明在与弟子讲学中,曾经几次谈到过心学与佛家禅宗的区别。
《传习录薛侃录》中收录,一次弟子薛侃因为除花间草,抱怨说“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王阳明答“未培未去耳”见薛侃没有理解,又说“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有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薛侃问“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王阳明答“佛氏著在无善无恶上,便是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有其极,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意思是佛家执著于“无“,其余的就不管了,没有牵挂。所以不能治理天下,圣人讲的无善无恶,只是不刻意为善,也不刻意为恶,遵王之道自然就会归于法度天理。来裁成天地之道,辅助天地之宜。
另一次,是弟子萧惠来请教,萧惠好仙、释。王阳明提醒他“吾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据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大意是说佛道两家的精妙之处和圣人的学说只有毫厘之差。你现在学到的只有这两家的糟粕,就已经自信,自我欣赏到这种地步,有点像猫头鹰逮到一只腐鼠。萧惠又请问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先生又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辩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惠再三请。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这段对话很有意思,有些话头还真有些对禅的机锋,王阳明让弟子萧惠“求为圣人的心”就是告诉他心学的真谛。在此看来萧惠并没有领会。
再有就是在《传习录钱德洪录》里收录的一份“答顾东桥书”里,是王阳明和朋友的回信,其中有一段话谈到了禅。
王阳明先引用顾东桥来书云“但恐立说太高,用功太捷,后生师传,影响谬误,未免坠于佛氏明心见性、定慧顿悟之机,无怪闻者见疑。”然后作答“区区格、致、诚、正之说,是就学者本心日用事为间,体究践履,实地用功,是多少次第,多少积累在!正与空虚顿悟相反。闻者本无求为圣人之志,又未尝讲突其详,遂以见疑,亦无足怪。若吾子之高明,自当一语之下便了然矣,乃所谓”立说太高,用功太捷”何邪?”这段话顾东桥担忧心学与佛家顿悟禅的混同,让后学见怪疑虑。王阳明处之淡然,他认为心学与顿悟的禅宗正好相反,毕竟学问还是要积累,加上求学的手段“格、致、诚、正”让人日日用功,又要脚踏实地的践行,不只是靠几句顿悟的话就能觉悟。因此他不担心,对于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有疑问见怪也很正常。
文人喜欢坐禅,讲禅,是有传统习惯,比如苏东坡就喜欢和佛印一起参悟禅机,演绎出很多逸闻趣事。佛家禅宗的佛偈就是采用像诗歌一样的文体,如神秀的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与慧能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都很精彩,充满着人生智慧,虽然境界不同,一个是渐悟,一个是顿悟。文人们喜欢“参禅”这种破执著的智力游戏,就像猜灯谜似的,能够增加智慧,并不见得是人人想立地成佛,当然也有真的学佛的;王阳明作为文人,自己还曾经出入溺于佛道,因为身体的原因,还向道士学过导引,打坐,也鼓励弟子静坐,他肯定熟悉其中的桥段,有时对弟子的点拨也有些类似手法。只要能有利于心学讲学目的,他肯定会借用点化。
还是这个萧惠,有次来请教王阳明,萧惠问“己私难克,奈何?”王阳明说“将汝己私来替汝克.”这样的场景是否熟悉?有没有觉得有点像达摩为二祖惠可“安心”的公案:
慧可向达摩祖师问道:“诸佛法印,可得闻乎?”
达摩回答:“诸佛法印,匪(非)从人得。”
慧可听了不明其意,追问达摩祖师:“我心未宁,乞师与安。”
达摩回答道:“将心来,与汝安。”
慧可沉吟了好久,回答道:“觅心了,不可得。”
达摩于是回答道:“我与汝安心竟。”
慧可听了达摩的回答,当即大悟。从此得传达摩祖师的衣钵。
弟子能否从王阳明这里领悟到老师的苦心就不好说了,王老师借此也正好普及了下“心”的概念。
《传习录陆澄录》中收录了一则有关道家术语的记录,弟子陆澄请教立志,王阳明说“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存养扩充去耳。”这样的道家术语,顺手拈来。成为他讲学的方便法门,犹如留过洋的老师蹦出几个“单词”。
王阳明“龙场悟道”的成果“心即理”、“心外无物”,“圣贤之道,我心具足" ,不仅有陆九渊“我心既宇宙,宇宙既我心”的继承,也有可能参用禅宗的“明心见性”的方法,或许可以看到禅宗在其中的一些影响。
道教修的是“成仙之心”,佛家求得是“成佛之心”,儒家求得是“圣贤之心”,看似类同,道家修的是“无”之心,出家但不离世,佛家修的是“空”心不能有牵挂,出家离世,佛道两家持消极的避世态度;儒家修的是颗“真”心就是至诚心也就是圣贤心,持积极的人生态度讲经世致用,所以同样都是修心,明心见性,目的不同,态度也不同。王阳明说佛道两家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毕竟通过他极高的智慧天分,打通这三家的道理也是可能的,王老师起初的心态可能是为了彰显圣学,敢于突破门墙之隔也是种革新吧,但到后来提出了自己的创见成宗师了,弟子团队规模渐渐壮大,有点忌讳就划清界限了吧。但这些都无损于他的建功立业,创立自己的学说“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也是有目共睹,毋庸讳言,中国文化相互影响结出心学的硕果也是历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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