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青城来到这个滨海城市,疗养身体。
一 确诊
对于确诊患肺结核,我已经不感到意外。
姐姐帮我预约了一位资深的老大夫,他本人也患过肺结核,在他对我说直接去结核医院时我还是有些红了眼眶。大夫很幽默,说是自己十几年前患病,现在还不是一个健康的老头吗,你可不要像林黛玉一样,不爱惜自己。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已经根本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做了太多的检查,身体也不舒服了太久,觉得健康已经被透支了。
工作太忙总是想着挺一挺,没什么大不了。最后就这样爆裂了肺部的伤口,而且已经发生钙化。
我对身边的同事和朋友感到抱歉,离开的日子里和他们一一联系,确认他们没有被感染。我从没想过对他们隐瞒这件事,尽管人们对此还是讳莫如深。
结核医院在海边的山腰上,我和姐姐坐在车上,一路无话。她可能没想到我会被确诊。我在想她还有个一周岁的孩子,不应该让她和我在病菌群里跑来跑去。
办了入院手续,二姐安顿好我之后出去和大姐打电话,她应该是哭了。
我住进了四人间,在我住院的十天里,来来往往有很多人,我才对结核这一庞大的群体有所了解。
二 肺部结核
就是林妹妹的死因,肺痨。也是鲁迅先生药中小栓得的病。在历史上这是不治之症。欧洲有一时期以肺结核病为流行美,贵妇们喜欢那种病弱之美,也算是一种社会病态吧。主要是还是由于当时人们对肺结核了解不多。宫崎骏的动漫《起风了》里面的女主人公也昰患过肺结核,丈夫深爱她,当时让我觉得幸福温暖。但在现实生活中,即使肺结核早已不是不治之症,但社会依然谈之色变。一个年轻小伙的父亲和我们在山脚的公车站闲聊。他的儿子患病在家休养,邻居总会问孩子为什么不去上班啊?他也只是说孩子懒得不行,干什么都嫌累。和邻居一顿吐槽自己的儿子。想想这病的危害应该比人格受损还要可怕吧。等车的间隙大家聊了很多,他也明确表示,就是因为大家离开这里再也不会相见,所以才好一吐为快,无所顾忌。到了人群中,这都是大家的秘密。
我的肺结核检查时已经成阴性,不具传染性了。也就是说,我具有传染性的时期,还在和朋友同事们进行着正常的工作生活交流。对此,我对身边的人总是有一种愧疚。想到我带着病菌四处招摇,就羞愧难当。我和大夫聊我的担忧,后来大夫开导我说,空气中到处都有结核菌,当一个人身体健康状况不佳,免疫力下降,结核菌就会侵入他的身体,由此感染患上肺结核。所以也不是人人都会被传染,也不是患结核的人就一定是传染的。
后来我和之前的同事朋友联系,他们安然无恙。我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
我很感谢之前朋友们的关心,养病期间,他们总会发来消息,安慰开导我。还有我当时的老板娘,她真心实意挽留我,让我戴着口罩和她单独一间办公室办公,让我有机会可以边工作边治疗。但是我还是离开了,因为除却身体上的病痛,心理上的伤痕使我更需要家人。
有一天清晨,护士轻轻叫醒我,要给我抽血化验。我躺在那里看着血液从我的手臂中流出,想到了在学校时因为体重不达标而被拒绝献血。抽到第六管的时候血液流动明显变慢,护士只好推压我的上臂,最后凑齐了八管。当时两只手已经被吊针扎的看不见血管了。手臂上也到处是针孔。然后我突然觉得头皮发麻,渗出了一身冷汗。护士看着我可能觉得我的脸色太白了,嘱咐我多躺一会儿,不要乱动。过了一会儿,她给我带来了一块儿面包,让我提前当早餐吃掉。所以当大姐和二姐来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又生龙活虎了。那个胖胖的护士小姐姐每天都笑呵呵、忙叨叨的。这医院里的病人,是人们想象不到的多。
二姐给我带了一束桔梗花,我在医院的十天里并没有很难过。至少身边的人都那么宽容、和善。
三 学生肺上的窟窿
学生是学校入校体检查出来的问题。护士给她抽血和我也不一样,是在大腿静脉处取血。她一边按着针孔,一边和同学打电话,“帮我竞选啊,投票不是还没结束吗?我的发言稿在桌子右下方第二个抽屉里,我检查一下,过两天就回去了。”她还在忙着学内的活动,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问题。直到主治大夫来查房,听见她的话皱起了眉头。显然大夫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的身体,以及事态的严重性。“你的肺部已经出现了空洞,近期是回不了学校了。”“大夫,我还在竞选班长呢······”大夫像是看着一个贪恋权势的高官一样,淡淡地说:“你不要命了?你的肺出窟窿了,再不注意你的肺是会慢慢消失的。”学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唇,没说出什么话来。大夫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于是缓和了语气:“你这问题有段时间了,但是也不用担心,要好好配合治疗,你家长什么时候来?”学生低着头,像是气球泄掉了一半的气,“太远了,应该·······过不来,我得自己在这里。”医生看了看她,没再讲话。转身和护士交代了些什么。下午的时候这个学生就转到其他病房了。
我想她的病不轻,看起来又是那么要强的一个女孩子,又不愿提及家庭,她会有着什么经历呢。以前的不得而知,以后,又有了一个不愿开口的秘密吧。
四 肝病患者
这个阿姨是位退休干部,唯一的女儿在新加坡结婚生子工作,只有老伴照料她的生活。是个风风火火爱操心的老太太。例如我咕咚咕咚喝水时,她就边上喊:“姑娘姑娘,慢点喝,伤肾呐。”或者跟临床的小黄人阿姨聊天,和人家说:“你生病了就得儿女拿钱来医院给你治啊,你养他们一回,他们就把你扔诊所?住院吧,别想着回乡下诊所给他们省钱了!”
阿姨肝硬化已经到了非要做移植手术的地步,只是还没有找到配型。她不知道哪里出了炎症导致高烧已经一个月了,烧的她白天也想说胡话。她不停地换医院,也许是觉得折腾起来就还不算是在坐等死亡降临吧。她的肺也确实不好,但是试吃药品之后大夫拒绝开药了。因为他的肝脏已经负荷不了药物的刺激。阿姨每天都能和十几号人聊上天。我看着她努力的坐起来,努力的吃东西,努力的和大夫护士病友们谈天说病,感觉生命真是异常脆弱,又异常坚韧。
过了几天,阿姨的老伴接了一个电话,急急地跑过来,嘴里只念叨着三个字:“找到了,找到了”阿姨马上坐起身来,两个人开始收拾东西。打电话叫来了阿姨的妹妹,下午就匆匆离开了病房。我们每个人都祝福她,恭喜她,祝她健康。
她的肝脏配型,成功了。
五 小黄人
小黄人阿姨刚进病房时,值班大夫吓了一跳。“你这肝受苦了啊,这不都成小黄人了么!”小黄人阿姨从乡下来,神情有些木讷。她也不懂小黄人的幽默。她是患了肺结核,在乡下随便吃药,伤到了肝脏,肝脏出问题脸色皮肤就会异常发黄。治疗肺病的药物对肝脏伤害极大,所以治肺病,要经常查肝脏。显然她不知道,在家里耽搁了病情。子女也是糊里糊涂的人。她呆在这里总是心事重重,应该是担心治疗的费用。我把姐姐给我带来的花分出两只插在矿泉水瓶里,放在了她的床头。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怎么能和花搭在一起的样子。
我们也开导她,治疗要花费一些,但是药物是国家免费发放的,之后服药期间还会有一些营养补助,让她放心。她才在后期的日子里缓和了心情。
在农村就是这样啊,一病回到解放前。老年人也怕因病拖累儿女。他们也不了解这些疾病国家的相关政策。小黄人是很好笑,可是我们都晓得这黄色的心酸。有无力,也有无知啊。
六 还有那些
这个病房里,有温暖,也有严寒。有来了两次之后就消失不见的恋人,也有病恹恹的隔离区,有家人之间的争吵,也有深夜里的啜泣。在这里,有身体上病痛,有心理上的伤痕。还有一种难言的秘密,在隐隐作痛。
我回家之后,因为免疫力实在太弱而患上了带状疱疹。又患了一次重感冒,发烧到了医院。想想我已经很多年不曾发烧过了。
回想那些日子,感觉就像是一次灵魂的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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