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与乾坤 —— 一个女人的历史》

为《崔蓉芝：一位改变台湾历史的贤妻》口述史出版序

赵晓明美国亚洲文化学院

崔蓉芝女士在台湾长大，她的这段讲述很简短、平实。听的人不难想像出，她是在一种朴素的、处变不惊的家境中成长起来的，这与她身上独有的气质很相应。不了解她过往的人，不会讶异于她与世无争的平和，但在稍许明白了她的经历之后，便能品出她的神情里，有一份寻常女性难得的不惊不慌的涵养。在旁人看来，这份涵养会牵涉到一些沉重的字眼，比如压迫、比如自由、比如真理、比如牺牲 …… 是从跌宕起伏中托生出来的。而对于她，更像是在历经尘世中一场特别的劫难，身在其中，却把结局轻轻放在了一边。她在口述中，有一段对自己的评价 ---- 我一切顺其自然，这是我个性的一部份 …… 我觉得事情都有天命吧！

能认识天命的人，对命运都有一种了不得的包容。正因为如此，在作这篇序时，定要放下许多态度，更轻的去写。

崔蓉芝女士谈起她的先生刘宜良（江南）时，很冷静，是超越了儿女私情的。回忆里没有一见钟情的相遇，便自然而然地交了心，结了婚，过上开礼品店的生活。点点滴滴，亦无太多放任的性情，平铺直叙一种世上人家的忙碌。然后，“砰“的一声，岁月就断了。那时，她很平静，没有大哭，只是掉了一点点眼泪，自己再把它抹掉了。人世，在她心里、眼里起了变化。本是寻常的夫妻，因不寻常的「一本书」，被谋了性命，从此阴阳两隔。先生就这样走了，燃一根烛，上一枝香，先生生前执着的事，留给她一人回头去看，“他的使命就是这样，他是来结束蒋家王朝的。” 她说。她相信每个人来世上走一趟，都有其原因及必要性。于是，她收起悲切，不让别人看见。礼品店照常经营起来，被打破的吉祥安稳，她不畏惧的，夫妻性命相知的大信，让她定要做些什么。她将新闻自由是一种力量，说给儿子听，亦说给自己听。

有时，用坚强来形容女性并不是那么的恰如其分。上天待善男子和女人都是一样的好与坏。但现世中，有不如意的境遇降临时，女性要与之对抗的或比男子更多一分不易，不可言说。尤其对崔蓉芝女士来讲，抗争以后的命运到底是怎么样的，没有人会告诉她。她信仰真理，可真理在不得解时，会是一起复杂的事件，亦会是一场有争议的风暴。面对这一切，她曾与通灵人对话，不因迷信，只为接近某种天意。天地之间的这种意，她是有特别感悟的，当人越接近真实，便越有不计得失的情怀，上天施恩，万物震动，那念念相续的正思，定不会被辜负。

人们会从崔蓉芝女士的经历中，明白什么叫做大愿。所谓大，并非一上来就立誓要去做何样的大事，而是不带妄想做完一件事，无大小分别，结果改变了很多人事，扭转了乾坤。很像家事与国事的关系，不离传统，亦然有历史的味道。

一位女性为仙逝的丈夫做了该做的事，丈夫的故去变成一种改朝换代的影响力，丈夫好似在了历史里重新活了过来一般。其实此时，她便已了却了这份姻缘。但是历史，是不会让人释然的。而她最终，却把这样的不释然，放在了身外，恰如她口述中的某个细节---- 我律师把整个案子的资料都放在一个箱子给我了，我也没打开过。于是，命运再次给她安排了一个新人，那个人是既惊讶又心疼的她的人。

所有的陈年旧事，不必歌颂，也不必遗忘，它们在一点点淡去，可能会淡到好像没有了一样，很通透。是动人的一个状态，好像她，崔蓉芝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