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掉的爱情

溜掉的爱情

来这个小城，事先我并不知道。几天前，一位好友邀我陪她去外地几天，我没问去哪里，临到上车前才知道，一听说这里，心不由动了一下。

蓝天，白雪，太阳极好。大巴车在公路上极速行驶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雪原上不时闪过一座座村庄，一片片苍黄的牧草地，它们快速闯入我的视线，又快速的溜过去，就像我遥远纷繁记忆里的他。

那时，我在一小城读医药中专。同学们来自全省各地。他瘦高个，卷毛头发，常穿浅灰色夹克。常见他腋下夹着书本和毛垫儿，目不斜视如疾风般的一个人来去，我们寝室几个人给他取外号“孤独侠”。

他先在我前桌，一直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他开始有意挤我，挤得我的课桌无法动弹。我推过去，他一会又倚回来，我很生气，下课时往他椅背上粘口香糖。第二天去教室，他竟然坐我后桌，把我的课桌挤得一条缝，左右的同学看热闹起哄，他没事人一样，端端坐着，目不斜视。老师已经来了，我不敢言声，勉强把自己塞进座位，直溜溜熬过一节课。老师一走，我马上咔嚓一脚踹过去，他早防备，早跳出去。之后几天我俩展开拉锯战，谁早到教室谁先占地方谁胜利，最后弄得教室里早早的我们俩个人呆呆坐着。先还堵着气，不知哪天起气没了，俩人眼睛里都多了一层柔光。

奇妙的感觉持续好多天，直到有一天，我病了两天没去上课，晚饭时突然接到校外小饭店的订餐，说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订的。我内心起了波澜。第二天去上课，我不好意思看他，他早早端坐在那，眼神温情的注视着我，我偷偷溜他一眼，他狡黠的冲我眨眨眼。

爱情就这样慢慢在我们心中滋生成长，像春天萌芽的小草；像枝头待放的苞蕾。那时感觉阳光每一天都是明媚的，心中每一天都充满甜蜜与芬芳。

虽然彼此心中都明白，却谁也不敢挑破那层纱。我无时不想看到他的身影，无刻不期待他的眼神。在通往教室的那条路上，在校训旁边那棵大柳树下，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他抱着书本的身影，他在等我。看到我出来，他才转身去教室。他依然在我后桌，有时故意挤我椅子，有时故意用书本夹住我头发。我端端正正坐在那，很认真听课，老师讲的却一字未听见，神思游离在爱情种种憧憬与幻想当中。后脑勺像长了一双眼睛，时刻注视他的动静。为此，被老师严厉提醒过几次。我不敢看他一眼，而内心里却想他想得要爆炸，每天写日记写简陋的小诗，诗里日记里全是他的影子。

春天里杏花，刺梅花开了，香味弥漫整个校园。他穿着白衬衫，抱着吉它，坐在花丛边的墙头上唱歌，“乌溜溜的黑眼珠，是你的笑脸……”，“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有时唱齐秦的大约在冬季。我们寝室的几个女生经过他身边时，叽叽嘎嘎的笑，他的歌声就越发响亮，扑簌簌，震落一地粉白的花瓣儿。

秋天来了，柳丝变得金黄，他依然每天早晨站在那里，那景象现在回荡在我脑子里仍像一副画。阳光和煦，天空瓦蓝，高大的金色的垂柳下，站立一个抱着书本的青葱少年，他的白球鞋徘徊犹豫在满地金黄的落叶中……

随意翻开89年的日记：11月20日，星期一，晚自习没上好，因为你没去。11月21日，与要好的同学坦然谈起你，她们鼓励我主动找你。11月22日，满篇横七竖八划满两个字，想你。11月23日，为你写了一首小诗，其实，我最怕见到你/以至于害怕上课，下课，打饭，上厕所还有那个短短的楼梯/其实，我害怕的是你看见我/其实，一天不见你，我的心又好像有什么丧失/现在，我开始恨你。

寒假来临了，这是我们在校的最后一个假期，假如他还不提出来，我该怎么办？我真是万分苦恼，每天都思念远方的他，可又没有胆量主动表白。春节快到了，同学们都时兴邮寄贺卡，我盼望着能收到他的，但又觉得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详细地址呢？可是在春节前几天我真收到了他寄的贺卡，绿色的草地上坐着两个小小的人。龙飞凤舞几个字祝你学习进步，春节愉快！

啊，严寒的冬天终于过去，开学的日子终于到来，我的心像天空中飞翔的小鸟一样，我已经为自己鼓足了一冬天的劲。在教室里见到时，我深深的望看了他一眼，他也狠狠的看了我一眼。我突然发现他的眸子又黑又深，像深深的谭水一样，从那脉脉眼波里折射出忧伤又深情的光芒，一下子将我击倒。那一刻，我差点要冲口说出来。

这是学业的最后一学期，面临着毕业考试，各科老师也都紧锣密鼓督促我们学习，我的成绩可想而知，为了考试及格，不得不杀下心来临阵磨枪。他也潜心用功。不知从何时起他早上不在等我，大柳树下看不到他的身影，我跑到教室，看到他已坐在座位上聚精会神读书。春天花开了，他也没有弹吉它。我的心啊，比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都难过。

转眼就要毕业了，同学们中间开始流行互送照片写记念册。我的心里燃起火苗，期待着与他互赠照片写纪念册的机会。可是事与愿违，那几天我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我把我的纪念册留在寝室，等我回校，同学们告诉我“孤独侠”已经给你留完言了。我忙翻看，他竟写了半篇全是祝福的话，仔细看他出生日期，哦，17岁，竟然比我还小一岁，我的心马上一落千丈。我那时的愿望是喜欢比我大的男生。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再无联系。

三十年过去，我依然清晰记得当年情景。三十年，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名医生？或者就在这城中的某个医院里。走在小城的大街上，我细心留意那些街道，建筑物；细心留意身边行人，每张笑脸都让我感到亲切，温暖。这是他生活的地方，这空气他也呼吸，这路他也走过，此刻，或许这行人中就有他的身影。

隆冬的北方，严寒袭人，而此时我的内心却温暖如春。

夜晚，我坐在宾馆里，静静喝茶。

窗外，月光皎洁。夜幕下的小城霓虹璀璨，处处有温暖的灯火，不知哪一家温暖的窗口里有他。

溜掉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