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

天上月

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天上月。

十七岁那年，我在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读过这样一段话：“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虽不曾有眼前人是心上人的欢喜，也不懂奈何人是剧中人的悲哀，但莫名地喜欢上了“天上月”这个词。

天上月是什么？是王维的“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是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白居易的“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是袁枚的“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自古以来，描写月的诗句不胜枚举，寄情于月的人更是多如辰星。

我喜欢的天上月，并非是流传在诗句中的月，而是陪伴我走过悠悠时光的那轮天上月。它有它的淡薄，它有它的明亮，它有它的柔和，它亦有它的寂寞，它一直在天上。无论我在何方，只要抬头见月，我内心就会趋于平和，哦，至少月还在天上。

下班骑车回家的路上，看到天上的月已半圆，分外明亮。夜空很干净，云是干净的，月也是干净的，落在我身上的月光更是不染俗尘。我吹着晚风，在只剩零星叶子的梧桐树下骑着车，身旁的往来车辆喧嚣得很，但我的内心却十分安静。我在想，我的心里应该是有些什么的，无关爱情，无关岁月，无关疼痛和甜蜜，只有关那一点点的寂寞，一点点的风声，一点点月下独自的情愫……

不由地想起幼时，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四周是冷冰冰的水泥墙，小小的人儿蜷在被窝里，怎么都睡不着。所幸的是可以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月，月光照进屋子，亮堂堂的，自己也就不害怕了。母亲说，原以为让我一人睡，我会哭闹不肯，不曾想我一直都安安静静。她不知道，天上月多么柔情地看着我入眠，倾听了多少我的心声。

读书时，作业繁多，我时常在灯下做到很晚。那时，经常感到孤独、疲倦，万物静籁的夜晚，唯有天上月陪伴着我，无声无息，却无形地给我力量，让我坚持下去。夜凉如水，困意浓浓，求学用功的心总是被动摇，但只要望见天上的那轮明月，我便知道世间总有事物是要经历孤独的时光，才能拥有它自己的光芒。若是有群星陪伴，月还能那么亮吗？有些路，就是要自己一个走，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当然，也有和别人一起赏月的时候。那时真是年轻啊，就穿着一件白色薄外套，和刚认识的少年踩着单车去金鸡湖赏月。两人不知骑了多久，从风花雪月聊到柴米油盐，终于到了湖边，看到了盈盈如水的月，皆不说话。看着天上月，看着水中月，风吹起衣衫，内心清凉，彼此都不问对方心思，只是单单地看着月。站得时间久了，发觉有点凉，发觉夜深了，两人便又踩着单车回去了，一路上说笑着，扯着上下五千年，唯独未谈到月。

当时怎么就约着赏月了呢？现在已经想不起缘由，少年的模样也模糊了，但穿着白外套和少年站在月下的自己，却越来越清晰。记忆苍茫，那些瘦而清绝的记忆永远清新，我始终记得当时的月是不由分说的圆和亮，当时的自己是毋庸置疑的清澈和勇敢。美好，其实是特别稀疏的事物，所以我才忘不掉那一晚的天上月吧。

从前在家乡，喜欢在旷野里望月，尤其是秋天。家乡有大片的稻田，有高瘦的水杉树，有带着稻香的清风，有蝉鸣有蛙叫，真应了那句“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而我就站在田野里，任风吹着，独自感受着自然的气息。那时并不懂”如花在野，如玉在身“，只觉朗朗的月是美的，清寂的时光是美的，秋天的万物都有着不可言说的韵味。那一切吸引着我，成为了我人生中的好光阴。

如今在他乡，再也没有那么大的旷野，只在高楼大厦的空隙中望月。小小的窗户，有时可以看到一整个月亮，有时却只能看见半个月亮。有天夜晚，难得看到一轮满月，于是欢喜地喊着室友一起看，她不解有何值得开心的。我一时失落，城市里能望见那么亮的满月，多难得呀。后来转念一想，何必失落呢，哪是人人喜爱天上月，哪是人人都知自己分享的那份心情呢？有些曼妙时光，自己珍惜就可以了。

人生的时光悠长，不管内心是否荒凉、孤单，亦不问身旁可有人陪伴，抬头望见那天上月呀，便觉天地光阴，我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