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下了场雪,我很少出门,天天在老家陪着老父亲烤火。
厨房的一角儿僻了个简易火氹。先用细软的柴禾把火引着,再架上树蔸或湿木柴。烟大时对着火堆使劲儿吹几下,火苗很快就窜了起来;火小时拿着火钳戳一戳、拢一拢,把火盘得旺旺的。
火堆边上经常放着一个烧开水用的铜壶,上口小,肚子又大又圆。说是铜壶,其材质早就换成铁合金了,只是人们习惯了这么叫,就像乡亲们习惯性地唤着别人乳名。用铜壶在火氹烧开的水,泡茶更好喝。
我跟父亲围着火氹而坐,彼此很少说话,只是伸出双手烤火。其间不时会穿插进一些小动作,譬如这添柴、烧水和盘火。
父亲今年七十多,身体不好。脑血栓,伴有轻微的老年痴呆,行动不太方便,说话吐词也不大清楚。这是老毛病,父亲已患病近二十年了。
药一直没断,但现在吃什么药好像都没什么效果,只能将就着维持下去,状态一年比一年差。父亲坚持要呆在老家,日常起居也只好由母亲一个人照料。
久病的人,性情通常会发生变化。父亲自患病后,心理变脆弱了,动不动唉声叹气;脾气也变古怪了,爱冲着母亲发脾气。我们在家时,父亲的心情会稍微好一些。
因此每逢节假日,别人想着出去旅游玩乐,我总想着回老家。家里有“宝”,去哪里玩儿心里都不踏实。
客厅里生有炭火,孩子们和其它人在客厅烤火看电视。他们不愿意烤蔸子火,灰大、烟大。时间一长,人会被薰得黑乎乎的。
而父亲不喜欢烤炭火,嫌火劲儿小,不上身。另外就是嫌孩子们闹腾。父亲也不看电视,只要盯着电视看一小会儿,眼晴就是蒙的。那就随他吧,天天在厨房边另烧一堆,反正农村也不缺柴。
父亲爱烤火的习惯由来己久。只要天气稍微冷一点儿,我家肯定生有火。平时大多时候是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守着一堆火,像是守着自己的领地。
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我总喜欢凑过去陪着。不在客厅陪孩子,也不溜出去打牌,也不玩手机。甚至连微信群里发红包都懒得抢。
年轻的时候,我回老家都不怎么着家。除了吃饭、睡觉、帮母亲干点活儿,就是在外面玩。那时爱出去找人闲聊、爱打牌。
有时晚上玩儿罢回到家,家里人都睡着了。后来成了家,忙一些,要带孩子。但得空还是往外溜。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我人在家里,魂儿丢在外面。
现在孩子大点儿,我空闲多了,但却不爱出门了,就喜欢陪着父亲烤火或跟着母亲身边转。
过往的很多事父亲已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想,我也不问。我工作和生活上的事父亲也懒得过问,想问也问不过来。我前面说,父亲后面就忘了。因此,我俩就围着火堆枯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火堆上的火苗时高时低,火氹边的光线忽明忽暗。父亲双手微张,掌心向下,前臂半搭在分开的双腿上,眼晴一直注视着火堆。整个人的表情跟坐姿像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不时地看一眼父亲,偶尔瞟一眼外面,大部分时间像父亲一样,盯着火堆看。外面正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地上白茫茫的一片,积雪差不多有一拃厚。
火氹里的火烧得很旺,火苗扑哧扑哧往上窜,映红了父亲古铜色的脸。从火堆外围的湿木桩里呼出一道道白烟,在我们头顶上层层堆积,越往上堆积得越厚越密,如云层一样把我们笼罩住。
又像是从火堆里探出的一缕缕白丝,在我们周围交织缠绕,结成一层层梦幻般的轻纱,把我们包裹在软绵绵的茧里。
茧里温暖、柔软,恬然、静谧。一堆不熄的火,两个冬眠的人。彼此靠得很近,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和轻微的呼吸。大脑几近停转,语言显得多余,连时间都是多余。快或慢、走或停,谁会在意,懒得搭理。
最后往往是铜壶里烧开的水打破沉寂。壶口的水“咕噜咕噜”地沸腾出热气。
“水开了!”父亲小声提醒到。
“哦”,我应着,起身倒水,灌水,再钻回“茧”里。铜壶就像沙漏,水一壶接一壶地烧,时间一壶接一壶的过去,一会儿到了晚上,一会儿又是中午。
我不知道父亲需不需要我的陪伴,父亲从没说过,我也没问。父亲风烛残年,我想应该是需要的吧。就像摇篮里的婴儿,虽不会说话、不问世事,但只要身边的大人离开了,总会吭吭几声。
反倒是我,没事儿就想往父亲身边一坐,更像是我需要父亲的陪伴,需要用亲情去填充或温暖内心的孤寂。就像有时早起看到熟睡的儿子,我会情不自禁地强行往儿子被窝里钻一样。
亲人的陪伴,就是两个人离得很近,两颗心靠得很拢,相互亲近、感受温暖。没有嫌隙要掩,没有隔阂要填,说什么话好像都是在浪费时间。
不知不觉已到晚上八点半,父亲在火氹边打起了盹儿。我喊父亲去睡,父亲还想再坐会儿。说睡早了半夜会醒,难熬。那就再坐会儿吧,我们继续享受这无声的陪伴。
老家的蔸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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