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人终老

1.

“老公，我肚子好疼。”林姝满头大汗，拿手机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肚子疼得她整个人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仿佛拼尽了气力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顾淮一上午心都在怦怦跳，直觉要出事，此刻接到这个电话就像证实他一上午如影随形般大祸临头的感觉似的。他胸腔里剧烈的震动，嗓子卡了刺一样的疼，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家。

家里是他怀孕二十八周的老婆。

2.

天阴沉沉的，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顾淮到家的时候，他妻子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头发被汗水打湿后黏糊糊的贴在脸上，嘴唇青紫，整个身体透着一股子湿冷。

他很是慌乱，从小到大快三十年，他从未感到如此慌张，手忙脚乱的带她去了医院。

“孩子，保孩子。”林姝躺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却一遍一遍说着这句话。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期待车再开快一点，恨不得立马飞到医院里，“傻瓜，没事的，我们快到医院了。”

“如果……”她没说完，便在车上晕过去了。

几分钟后到了医院进了急诊，主任看过情况后立马将人推进了手术室。

复发性胎盘植入并子宫破裂，大出血，孩子已经成了死胎。

他签了手术同意书。

3.

顾淮看着病床上面容憔悴的老婆，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们从认识到现在十年了，初见是在大学，林姝个子高挑，长得漂亮。刚入学男同学们在聊天时不可避免就会提到哪个班谁谁谁长得好看之类，顾淮就是从他同学口里知道的林姝。

“诶，你知道林姝吗，可以评上校花了，长得那个漂亮，重要的是人家还是个大学霸，成绩特好，上的可是我们学校最好的专业。”男同学冒着一脸的粉红泡泡。

一个理工科男生，听见另一个男生这样描述一个女孩，不可抑制的就会对她产生好奇心，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产生好奇心的时候，也就离产生好感不远了。

顾淮在同学指示下很快知道了林姝的长相，着实是个美人。后来也很多次在校园里碰见林姝，但他生性腼腆，也就没有厚着脸皮上去跟人聊天。以至于他们第一次交谈是在第一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顾淮是个标准的理工男，平日最爱的就是宅宿舍，是能不动手绝不动一根手指的那种人。男孩子大学一开始往往会撒了欢的玩，逃离了高考的压迫就像匹野马，结果就是临近期末便不得不加班加点补上落下的课程，于是破天荒的，他六点就早起去看书了。

然后就在路上看到了林姝。她一个人坐在湖边读英语，穿一件粉色长裙，清风吹起她如墨般的长发，她整个人映在清晨的微光里，美得像幅画。

嘴总是比心快，所以来不及思考，顾淮便说了句“嗨”，也就此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交谈。

林姝是个很健谈的人，她美丽的外表之下藏着丰富的知识库，上到天文下到地理，她都能说出许多门道来。她端得一副侃侃而谈的模样，着实称得上学霸二字。

后来每次六点多顾淮经过这条路的时候，都能看见林姝在湖边静静地读书，有时是英语，有时是些文学名著，有时又是些天文方面的专业书。

她全心全意投入在书里，偶尔看得开心还带着笑。顾淮看着这样的女孩，似乎她身上发着光，一寸寸将他的无知浅薄懒惰与懈怠显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处躲藏。

“每天都看你早起读书，不累吗？”顾淮在某一天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问出来有些尴尬，但着实困扰了他许久。

“养成习惯了，不觉得累，不早起看书反倒浑身难受。”林姝对他笑，笑得明艳动人。

4.

顾淮此后心里便立了一个志，他也坚持每天六点钟起床，然后揣上一本书去看。

室友一脸贱兮兮的模样取笑他肯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或者肯定是看上什么妹子才这么勤快。

他只笑笑不答话，可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他要跟自己打个赌，赌他也能将一件事坚持到底，将早起看书这事也变成习惯，将自己变得更优秀些，能靠女孩更近些。

顾淮加快自己的步子，每走一步他便多一分坚定，也在这一步步里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了自己的心——他喜欢林姝，喜欢她好看的外表，喜欢她博学多才的侃侃而谈，喜欢她十几年如一日早起读书的习惯，喜欢她一天天将自己变得更好的积极向上。

他完了。他想，但竟有种甜丝丝的感觉，蜜一样在心间流淌。

后来他们每天在湖边各占一方天地，静静看看书，偶尔聊聊天，再互相道别。像相处已久的朋友一样，亲切又温暖。

可是所有美丽的事物总是被人喜欢的，像玫瑰永远都被爱美之人趋之若鹜。喜欢林姝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特意在她宿舍楼下点了一堆蜡烛围城一颗心，莹莹烛火下高大帅气的男孩子拉住林姝的手，将自己的真心剥出来给她看。

林姝却没有答应，她掰开了男孩的手，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隔日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全校，毕竟富二代表白被拒，校花已有心上人这么大个时事八卦随时都有人关注。

顾淮一整天心神不宁，再见到林姝后思量再三终于问了出来，“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林姝看着这个脸纠结成一团，外加两个大大黑眼圈的男孩噗嗤一声笑了，“如果说是你，你信吗？”

顾淮觉得似有烟花在他头顶炸裂，不然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他呆立良久，尚不知如何开口，又听林姝说道“见你每天来看书，应该也喜欢我吧。”

她目光如同闪烁着千万繁星，一眨不眨盯着他，那里面装着无限的期待。

清风徐来，幽幽清香扑鼻，顾淮一把抱住了这个女孩。

天知道他想这一刻想了多久。

5.

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总能有说不完的话，顾淮本不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因为喜欢林姝，他将自己变成了这样的人，便也称得上志同道合了。

他们两相处和睦，正经起来就各类知识讨论一番，浪漫起来就手拉手一起看场电影，吃顿晚餐。

顾淮以往是宅男，情商基本为负，每到与林姝在一起时仿佛突然开了窍，走路时懂得让她走里边，天冷了懂得将她的手握住塞进自己的口袋，甚至时不时会说些“宝贝我好爱你”之类的情话，只是大多不分场合说出来，往往惹得林姝一阵害羞。

他们过成了所有情侣梦寐以求的样子，得一人终老，与一人白头。后来两人结婚，就业，买房，可谓一帆风顺。

多年后老同学聚会，无一不感慨这些年来也就他们真正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世上还有爱情。

可世事往往不能如人意，每个人都会遇到或多或少的烦心事，这些事或大或小，却总能让人焦头烂额，以至于任悲观与绝望肆意生长，揣着满心满意的世道苍凉。

林姝怀孕三次，三次失败。

第一次是由于下雨天路滑摔了一跤，第二次是由于检查出胎盘植入流产，第三次便是这一次，复发性胎盘植入并发子宫破裂，差点丢了半条命。

女人生来就是爱孩子的，她不止一次羡慕过别人家的宝宝，每当她眼里流露出包含羡慕、无奈与委屈等诸多情绪时，顾淮总感到难过，他劝她，“等身体养好些，我们生个健康的胖宝宝。”

这一次她以为终于可以成为一个母亲了，却没想到上天还在玩弄她。

6.

林姝醒来后像发了疯似的打自己的肚子，歇斯底里的尖叫着，“为什么你不争点气，为什么！”

她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母狮子，不顾一切的伤害自己。

顾淮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打自己的肚子，刚做了子宫缝合，他怕她再次大出血。

高大的男人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双手里，一阵湿意让林姝终于冷静下来。

“姝儿，我爱你是爱你这个人，不管我们有没有孩子，都不会影响我爱你。我知道你想当妈妈，我也想当爸爸，可上天若执意不让我们成为三口之家，偏要从我们家夺走一个人，那个人决不能是你。姝儿，没了你我怎么活？”他闷在她手心里，肩膀抖动，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带着哽咽的沙哑，但坚定无比的一字一句说道。

“没有孩子，你不遗憾吗？你不怪我吗？”林姝满脸的眼泪，她哭的太多，眼睛都肿了。

“医生说养几年，身体好些还能再怀，你现在就放弃了，岂不是对宝宝不公平。”他抬起头看她，亲亲她的眼睛，“即便真的没有孩子，有你我也够了。姝儿，我只想你健康快乐的活着。”

十年的兜兜转转，多少人聚散离合，他们俩走过了学生时代的青涩，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成为一家人，经受了生活几多打击磨难尚能坚定不移地在这世间顽强活着，又怎会因孩子而动摇彼此相伴一生的心呢？

林姝扑进丈夫怀里嚎啕大哭，将一身委屈尽数发泄出来，她这一生功成名就，年少时漂亮聪慧，长大后工作优越，以至无法承受住流产带来的打击。可她此生何其有幸能有这样的老公，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一个腼腆的男孩纠结着脸问她喜欢的人是谁。

她如此庆幸当时勇敢的说了句是他。

春色尚好，两只麻雀停在电线杆上吱吱叫，谁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