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贫乏的年代，并不意味着精神贫乏，相反，人们却能够自娱自乐。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正是我的童年时光。那时，我们的家乡土地还没有承包，还在吃“大锅饭”，父辈们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深更半夜还要加班”的生活。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是还提时代的我们，就已能为父母分忧解愁，面临生计问题，必须帮父母干活。下学后，拾羊粪、打猪草、挖野菜、捡柴禾、抬水、煨炕、扫落叶、生火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照顾弟妹是我们那时的必修课。活儿满满，与年龄和身体不相称的事充斥每个角落，无暇顾及诗和远方。
也许有人会说，这么小、那么忙，不痛苦吗？我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一天净是愉快的事。
我们上学的年代，课程少，课本少。小学低年级，只开设语文、数学两门课。没有练习册，没有试卷，语文作业无非是默生字，由于普遍缺少纸和笔，老师很是体谅学生家庭的困难，布置的遍数少而又少。数学只做书上的习题。（每每想起这些的时候，我都很奇怪，那时我们的素质，却丝毫不比现在的孩子差，甚至于学到的东西远非现在的孩子所能比拟。）所以放学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帮家长干活。干活实际是很愉快的事。由于那时，同龄的孩子比较多，干起活来，三五成群，煞是壮观。
吃了一个冬天的腌菜，阳春三月，春回大地，地上的草开始破土而出了。我们这些毛孩子，一放学，便受父母的差使，去地埂田野挖野菜。我们这儿极容易生长的一种野菜，我到现在都叫不出它的学名，听老人说，这种野菜叫“天萝卜英英”，味辛辣。一放学，家家户户六七岁的小孩子，左手端盆盆，右手握铲铲，三五人一条地埂。从远处看，整个田野都是人头攒动，可以说是天下奇观。
挖野菜，动作要快，而且还要掌握要领，先用铲铲抛开浮土，露出白白的菜根，再用手掐下来，不能拔，一则会拔出老根，完了还需费劲摘；二则拔掉老根，野菜就不会再出了，以后也就没有挖的菜了。“天萝卜英英”和“辣辣姜”刚出土时长的有点像，一不留心，会混在一起，回去会受到母亲的责骂，所以我们还得认真分辨。
挖得乏味了，我们还会自编童谣来取乐，我们编的很多，其中一首是：“天萝卜英英苦苦菜，罗德国的姐姐穿着个毛哔叽裤子红擦油皮鞋（hai）。”（罗德国是我们的玩伴，他的姐姐处了个对象，对象给她送了新衣服、新鞋子，我们都好奇，也很羡慕，就编进了歌谣，拿来取乐，过过嘴瘾。）
挖的野菜少，回去母亲就会当个绿菜菜，调在饭里面，甜面条、酸面条里面都能调，颜色、味道就会大不一样。如果多了，煮熟后，当下饭的小菜，撒上几粒盐，香甜可口极了。经济条件稍好的家庭，泼点油，拌点辣面，会让人流口水。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使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我们便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四月二十日左右，是榆钱开得正旺的时候，我们又多了一份差事——捋榆钱。穷人的孩子，命不金贵，家长自然不怕孩子有危险。一放学，我们这些小屁孩，不分男女，都要爬上高大的榆树，去捋榆钱。自幼生在农村的我们，练就了攀爬的本领。我们几个玩伴，比赛爬树，看谁上得又快又高。一声令下，几个孩子从不同侧面，蹭蹭蹭，手脚并用，像小猴子一样，瞬间就窜到了树的高处。赢得了不敢爬树的小孩子的喝彩声。偶尔，我们也会有跌下树的小孩，头破了，老人就用驴粪搓成面子，撒在伤口上止血；骨头断了，老人像给猪羊接骨一样给捏在一起，绑上树枝，几天也就好了。
钻到高高的榆树上，我们一手提筐，一手捋榆钱。由于榆钱很多，不一会儿，就会捋满一大筐。提回去，盼母亲下班。母亲回来，我们全家围坐在煤油灯前，择榆钱。要把虫子择掉，还要把榆钱上的红尖尖掐掉。这可是一件非常慢的活儿。榆钱要一个一个择，容不得半点马虎。考验着我们的耐力和恒心。按理说，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玩的时候，做这样专注的事，与我们的年龄极不相称。但我们做得确实那样认真。为了肚子，也为了兄弟姐妹一起的其乐融融。
榆钱择完了，母亲用清水淘吸干净，缠上面粉，放在蒸屉上蒸。大约得四十分钟。这段时间是我们最美妙的时光，我们闻着榆钱的香味，在油灯下做作业。精神和物质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榆钱蒸熟了，母亲把它放在案板上凉着，我们馋涎欲滴，不停地咽唾沫，但没一个抢的。物质贫乏时代的公平和谦让法则，在我们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一会儿，榆钱凉冷了，母亲先盛两大碗，让我们送给分家另过的爷爷奶奶，然后给我们一人一小碗。我们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人世间最美的佳肴。如果拌点香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食品了。可惜，那个时候办不到。
你见过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挣工分的吗？如果是现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是好哭的年纪，而我们那时，已经开始为生计奔波，为父母分忧了。夏天、秋天，生产队的几百只羊，有两个牧羊老汉赶到很远的沙窝里去放，早晨天不亮赶出去，黄昏时候才回家。于是，我们又多了一项活——拾羊粪。
羊粪很小，不可能一粒一粒捡。我们好多小朋友，创造了一个拾羊粪的好方法。在羊经常经过的路上，我们每人划分一片，然后倒撅屁股，用双手扬沙，自然羊粪也就飘在上面，待一片都扬完，黑珍珠般的羊粪布满了沙丘。我们用红柳细枝条扎一个扫把，几下把它们扫堆，就会盛满一筐，我们的任务就会完成。
拾羊粪，让我们学会了团结协作，更重要的是，给了我们同龄人做游戏、交流的好机会。一望无际的沙丘，连绵的红柳，遍地的芦草，各种爬行动物，都是我们做游戏的好资源。我们玩过家家，模仿电影里的故事情节玩打仗，玩漂鱼，至今我都在想，现在的孩子，远不如我们童年时候那般快乐。这个学习班、那个辅导班、兴趣班，肥了办班的人，却扼杀了孩子的童年乐趣。我们那个时候没东西可玩，可我们在不停地玩，在玩中学习，在玩中成长；现在的孩子玩具俯拾皆是，苦于没时间玩，也不会玩，早早背上学习的负担，或拿着手机，湮没了童年时光。唉！
火盆和泥质的炉子，是我们那个年代冬天经常用来取暖的东西。那时候，只有条件好的人家，才能拥有洋炉子，才能烧得起煤炭。穷人家是不能奢望的。烧火盆和泥炉子要用柴，自然这活计又落在我们身上。
不知是当时人吃不饱穿不暖的缘故，还是当时的大气没有受到污染，我感到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比现在冷多了。那时候的冬天，经常下雪，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我们又没好的衣服，更没有好的袜子手套。一到冬天，手脚都会冻烂开裂，甚至还要流脓。但我们天一亮，都不愿在家待。因为家里和外面一样冷。
寒假里，天一亮，我们玩伴就会提着筐，去树林里、沟渠边去捡柴禾。红柳和树木是断然不能捡的，若被护林员和村组干部看见，就会上纲上线，家里大人就会挨批挨斗做检讨了。我们捡一些枯枝，或者在废弃的树桩上劈点劈柴。
我们学会了分工合作，有的从家里带来斧头，有的带来楔子。我们在树桩上用力钉进楔子，然后轮流用斧头砸楔子，自然木柴就被劈开了。当然，选择树桩是有讲究的，太干不行，我们力气小，干了楔子砸不进去；太湿也不行，湿了树木的合力大，会把楔子牢牢黏住。生活教会了我们许多。
……
就是在这些活计的陪伴下，我们度过了穷困但又快乐的童年。
往事虽如烟，如炊烟一缕，随清风飘过，不留痕迹，但却深深地嵌进了我的记忆。童年的每一段经历，都是我终身的财富。哭过、笑过、饿过、打过，偷过都是满满的回忆，为我们这一代人日后的成长，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和精神基础。
愿现在的孩子过几天苦日子，如我们童年般的青葱岁月，也许，孩子的心理问题和品质问题就会得到解决。
这也许是我的一腔情愿，剃头挑子一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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