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我发现,我内心深处根根本没有所谓的力量,既没有大量回忆之前的事情,也对未来没有任何展望,就包括我最喜欢的旅行拍照发图写字一条龙,也没有让我提起兴趣。只有一天我特别想回四川,想立刻回去吃离家一公里的那家四块钱的米凉粉。
人很颓丧,但是依旧要面带笑容。因为在这儿除了我暴躁的时候,其他时候都还挺有趣的。呆萌的医生来给我换引流管,换了半天依旧没成功,又叫了漂亮的护士姐姐来帮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低着头手脚麻利,医生则显得手忙脚乱的。我很大佬地笑了,我说你笨死了,张医生。他不生气,老实地回答说之前没用过这东西。
隔壁老婆婆也夸护士姐姐干活儿麻利。我说友谊给你多少钱,我仁和出三倍。护士姐姐抬起大眼睛,戴着口罩我都能看见她在笑。她好像当真了,还问我:“你是仁和的呀?”天然呆萌无公害,我都舍不得逗她了。还是说其实是她在反逗我?
除了医生护士,就是病人啦。
在医院里我周围的病人都挺年迈了,她们都是乳腺癌,比我严重多了,她们整天在走廊和病房聊天唠嗑,分享病情,互相鼓励,我就躺在床上看着窗户静静地听着,听地认真的时候就时常会被逗笑。我右边这位老婆婆,她话特别多,特别能讲故事。
她今年68了,患了乳腺癌,这几天在医院检查等待手术,她老伴儿80了,患了帕金森加老年痴呆。她年轻的时候坚持没要孩子,现在是两个保姆一男一女在照顾她们,男保姆在家照顾老伴儿,寸步不能离,女保姆每天给她送饭来。两个保姆每人工资五千,吃住都在她家。
我一听哇塞,挺有钱啊老太太,转身悄悄对我妈说,我说妈你去她家当保姆吧?我妈给我翻了个白眼。我把手举起来,用力地比了一个五。我妈又给我翻了一个白眼。她说她老伴儿是50年代的大学生,长春地质学院的,是中石化的石油工程的总工程师。1.80的大高个儿,又帅,又会做饭,特优秀。赶上减员增效,他们47岁就申请退休了。但是老伴儿痴呆了之后,犯糊涂时说的全是工作的事。大半夜的老伴儿总在家里闹,非要出去,说要去坐飞机,要去开会。
她住院的这几天,他晚上在家里闹,保姆拿他没办法,给老婆婆打电话。老婆婆就哄他:“你知道我在哪儿吗?知道我在干什么吗?”老伴儿说:“我知道呀,你在高碑店呢(他们曾经工作的地方)”。老婆婆特别无奈:“什么高碑店啊,哎哟喂,你都糊涂死啦,我在医院等着做手术呢。你想我吗?”老伴儿说:“你说呢?”老婆婆:“我说什么呀我说,你说,你想不想我?”电话里传来缓慢的,甜蜜的回答:“我,我想呀。”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的口吻。我甚至能想象出老爷爷突然安静下来,站在门口满脸笑容讲电话的模样。我躺在床上,隔着帘子,听见老婆婆继续说:“想我你就听话,不然我做不了手术,你就见不了我啦。”没过一会儿老伴儿就很听话的回屋睡觉了。
我被她那句语气埋怨又无奈的“哎哟喂,你都糊涂死了。”逗笑了,面带微笑地我就慢慢地想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我问起老婆婆,高碑店在哪儿,他老伴儿怎么了,老婆婆就兴高采烈给我讲了一上午。提起他老伴儿,老婆婆永远眉飞色舞满脸骄傲,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家先生,特优秀。”
讲完了他优秀的先生,老婆婆就开始嘱咐我一定要找个有钱人。她说有钱了就不会为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生气。她说得找个有才的,别看他父母有没有钱,得看他有没有才,他首先得有才,才能有财进来。然后还说如果为下一代考虑,还得找个个儿高的,长的帅的。我听着问她,我去哪儿找啊?老婆婆若有所思然后说:“你应该去301医院住着啊,那里面都是军官!多好。”我“呵呵,是吧。”老婆婆一直追问我:“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有没有道理。”我敢说没有吗?“您说的太有道理啦”,心里还有句不当讲的话我想讲:您家还有没有特别有钱又没结婚的,给我介绍一个吧。
老婆婆高血压加糖尿病,前几天血压一直下不来,迟迟没有做手术,这两天好些了,医生告诉她周一手术。让她和她妹妹签了字,签了字以后老婆婆说她有点害怕了,医生跟她们讲了好多风险,她听了后回来说“我老伴儿真是的,先用了我,现在该我用他了,他倒好,傻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很牵强地说了句“他是您的心理依靠呀。”老婆婆一口回绝“是个屁,不过他要是死了,我就吃安乐死回去见他。”我竟然在这时笑了,老婆婆又补充道:“我真有那决心。”我知道她肯定有。一辈子就他们两个人互相扶持,不管谁先离开都是残忍的,是我,我也那么做了。
我做完手术行动不便,她还没做手术,我妈妈不在的时候,老婆婆就帮我盖盖被子,给我拿点吃的,或者跟我聊天。前两天,她提出要帮我洗头。我从周日晚上起就没洗过头了,老婆婆又一再坚持,盛情难却,我就答应了。我们坐在阳光里,用俩盆清水和一条毛巾将就着“干洗”了一个头。由于我脖子不能动,又怕伤口进水,残留的洗发水,让我的头更难受了。但我还是感谢了老婆婆,并且在第二天晚上下定了无论如果要洗头的决心。于是第三天晚上,我艰难地伏在洗漱台,用生命洗了头。
手术后我不能沾油,老婆婆看我可怜,非要给我喂饼干和花生吃。我紧闭着嘴不张开,她就丢进了我碗里,她狠狠逼退,我放弃了挣扎,含嘴里一颗花生,又悄悄吐了出来。接下来就是给我白萝卜,黄瓜和白菜心儿。逼我吃,我摇头。她说白菜心儿是甜的,我咬了一小口,真的是甜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嚼着嚼着就想哭,大概是太感动了。每天,她都会给我一些吃的。为了表达我的感谢,我承诺也给她干洗一次头。她推辞了,说自己去对面澡堂洗。
今天早晨,阳光一如既往的好。中午我醒了,老婆婆比往常更加热情,她说:“哎呀,小猫咪醒啦!”大概是左边病床的阿姨出院了,老婆婆一上午没有唠嗑吧。我一醒她就说:“看杂志看的心情不好。太可怜了,得败血病……”我歪着脖子问她:“您看我这头歪脑斜的,你觉得可怜不。”老婆婆“呵呵呵”地笑了,她说:“我觉得你不可怜,我觉得你这样很好。”老婆婆又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这么好的人,又善良,又开朗,又不生气,又不爱斤斤计较,怎么我就生病了呢?”我说“又漂亮。”她说:“漂亮个屁。”我没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然后她又给我念了杂志上的一段话,她说这段话说的真好。
她念道:“人生就像旅途,一开始看到一处美景,流连忘返欲罢不能,后来看的风景多了,也就没有激情了。”
我看着墙上的阳光,只有一种平静如水缓缓流过的忘却之感。
癌症时期的感情“激情不激情的,凑合活着吧,总得有人倒霉。”我想这么说但我没说出口,我才多大啊,凭什么说这种话。我换了个话题:“您吃过米凉粉吗?我们那儿的特产,好吃又便宜。”
老婆婆说,没吃过,说等他老伴儿死了,她就去四川找我玩去。
不知道为啥,我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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