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阳光不是十分明亮,空气中漂浮着许多灰尘,是不是消失的人的灰土呢。此时的街道上没有任何的行人,只剩下猫呀狗呀在四处徘徊。人类大概已经灭绝了吧,我想。这绝不是一种臆想,而是一个十分接近的事实。
三天前有新闻报道了达达市居民神秘消失的情况,这期间我一直待在房子里没有出门。由于食物短缺,我昨天在达达市随便找了一间屋子住下。那是一间没有上锁的普通民宅。这个空无一人的达达市,已经不会有谁会去在意我的肆意妄为。
在这个没有人的达达市也不是不是毫无生机,树木照常生长,野花也四处现出踪迹,只是已经没有行人在旁匆匆走过。街道上,一只黄色的土狗在四处溜达,起初它盯着忽然出现在街道的我,但很快它就失去了兴趣,继续在街道上寻找着它的午餐。
找定住所之后,去附近的超市拿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回到了暂居的屋子。虽然超市能够利用的食材还很多,大多已不太新鲜,挑了些还能食用的蔬果,带了回去。接下来也没有更多的计划,达达市人都消失了,其他地方大概也是如此。现在我唯一需要的做的大概就是努力活下去或者不活下去。当然我也可以去找找是否还有谁活着,对此我并不抱有希望。
拧开燃气炉的开关,电火花点燃了燃气,火焰在水壶的底部淌开。望着不断摆动的火焰,我思索着事情的原由,原本混沌的情绪又陷入了一阵惶恐之中。我知道,这样的状况很有可能就是我造成,即使并非我的本意。回想着九天前的事情,那奇怪的东西与这样的现状有着难以言说的联系。
九天前是一个大雾天,原本准备窝在沙发的我听到了电视里播放着一则新闻:昨夜一颗陨石经过大气磨损最后消失在达达市上空,在达达市附近的山林可能有小块的陨石碎片,请在附近山地寻找陨石的爱好者注意人生安全。
在天气好时,我会去附近的山林散散步。原本可以不急于在这样的雾天出门,但是对附近山林道路十分的熟悉,我换上了登山的鞋和外套出了门。
按照平日走的路径,大约会在八点回到别墅,这天却出了状况。林间的大雾的确对我造成了干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进入了一条从未走过的山路。达达市处于丘陵地区,附近都是竹林和杉树林,住在林区的农户也不少,十分容易就可以走到土路上。对于一时迷路,我没有太过担心。步行二十分钟之后,我走到了一处洞口。我决定进去瞧一瞧。
山洞内的光线不是十分充足,只能大致看到石壁的轮廓。声音在这山洞中被成倍的放大,风在洞口窜动,水滴从石柱上滴落以及石块的滚动。我将手伸到了水滴滴落的水池中,池水冰凉刺痛皮肤。正当我准备抽回我的手时,一个透明的胶状的奇怪生物从水中贴到了我手背的皮肤上。这样一个如同鼻涕虫般的生物令人感觉既恐惧又恶心,我起身向后跳开,将这奇怪的生物摔在了地上。再次看着透明生物时,恶心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却给人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
望着它,我内心有一种对话的冲动。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在洞穴中蔓延,它在与我对话,然而无法知晓声音所代表的的含义。充斥在洞穴的声音刺痛着我的脑袋,意识变得恍惚,我开始出现了灵体分离的感觉。就在我的大脑疼痛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它却突然消失了。我抱着头蹲在地上看着这昏暗的山洞,此时风已经停了下来,洞中凝结的空气令我顿时毛骨悚然,我急忙向来的方向逃离。
晨雾已经消散,十分顺利的走回到了熟悉的泥土路上,不远处便是出发时的铁门。推开别墅的大门,身体已变得有些乏力。穿过客厅来到了餐厅,惨白的阳光正透过厨房的窗户照亮了放着水壶和花瓶的左半边的餐桌,一只玻璃杯竖立在餐桌右侧的阴影里。我在玻璃杯边坐下,看着透明的玻璃杯,让人感觉透明生物正存在着的错觉,叫我脑袋又隐隐作痛。我将玻璃杯放回了橱柜,换了一只瓷杯。
水壶的按键发出了一道声响,跳向了停止的一侧,水开了。将开水冲入瓷杯中与这可能是咖啡豆粉的粉末混合,喝着苦涩的廉价咖啡,不安的心情终于有所平静。
我开始将自己从一个奇幻故事中脱离出来,合上故事书的最后一页,可我无法知晓故事尚未完结。当我渐渐融入餐厅的整体环境之中时,这弥漫在整个厨房的咖啡的气味,来自遥远地方的山雀的开始叫唤。它们都有着一种过分强烈的感觉,我的头又开始刺痛了起来。气味如同在锅中熬煮的糖浆,声音如同在空中盘旋的飞机,阳光也变成了一道道耀眼的光束。
用手按着难受的头,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躲到了被子中。刺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一个奇怪的声音自内发出,是脑子中的小人在说着无法理解的话语。声音十分的厚重,缺少起伏,如同寺庙中的钟声。头脑昏昏沉沉,在将变成崩裂的石头前,我失去了意识。
现在所住的地方,是老刘家的别墅。这两天老刘去了省城,进行每年的全身检查。两天前司机开车带他去医院,我准备了些资料交给他,关于老刘身体状况的日常记录。明天老刘结束检查后,司机会去接他,他们大约上午十一点左右到达别墅。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十二分。没有奇怪的声音,没有刺眼的光影,回想时却会有一种空洞的感觉。似是眨眼之间,但是我去感觉非常的疲惫,像是去了哪里,见过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就像刚刚结束的梦境,在不经意间,一切已经无从回忆。
坐在落地窗的下桌旁,窗外是小院里的一小片小竹林,没有光亮的朦脓中,一切都无法辨别。呆呆地望着黑影,我在试图去回想,记忆的路线四处随意的跳转。
三年前,我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当时父亲并不赞同我的决定,但他也没有说太多劝阻的话,只是希望我再考虑。他是那家医院的内科医生,毕业以后我一直与他一同工作。辞职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父亲,要说明具体的原因,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某天有了这样的一个想法,或许是厌倦了吧。
“接下来有什么准备。”父亲坐在他的办公桌旁,我桌子靠墙的木椅上,就如同受训的学生。
“先四处去看看。”
“也好,就当放个长假。”父亲手里拿着一个蓝色文件夹,桌上堆着许多的书和文件,繁杂但是并不显得凌乱。“早点回来。”
“嗯。”
辞职之后去了许多的地方,这些地方有着相似的房子,相似山和水,也许有着不同的人。与他们留不下只言片语,尚未瞧见他们生活的影子,我已去往新的地方。我没有想过要回去,至少暂时不会。在我与父亲的关系中,没有任何的冲突,冲突无从产生,早已在互相体谅中浇熄了苗头。在不断远离中,我想去寻找新的东西,来自父亲之外的东西。
上周和父亲通了电话。他问我到哪了,钱够不够,有没有遇到麻烦。我一一回答,一切都很好。虽然事实上我的存款已经快要见底,我开始寻找我的暂留之地,我乘坐火车来到了达达市。
会来到达达市并不是一个偶然,母亲住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我来到达达市并不是为了来见母亲,仅仅只是一次故地重游。在四五岁的时候,母亲曾带我来过这座小城。关于母亲与这座城市,难免会让我想到,母亲是否那时已经开始,这不得而知,对于我来说也不重要。
每当想起这座小城,有一种气味停留在我的记忆中。那时我站在一栋四层的乡镇小楼房的门口,一楼的大门敞开着,大厅里一台碾碎秸秆的机器不停的运转着。空气中弥漫着粉尘的气味,我望着机器闻着空气的气味,一时忘记了母亲。当我回过神来发现我只剩下一个人,顿时撕心裂肺的在门口大声嚎哭起来。
如今的达达市与记忆中已大不相同,这里有着零星的高楼和一条十分宽阔的主干道,有着一个小城市的远大未来。我站在街口,路边的乔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道路上零散的落着来不及清理的落叶。这时有两个高中女生从树下经过,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到了其中一名女生的眼前。她伸手抓住了叶片,将叶片夹到了书中。我也曾盼望着在这座城市留下美好的回忆。
在市一医院询问是否有机会时,那人推荐我一份临时的私人医生的工作。在市郊有一位刘先生,七十岁左右,身体状况不是十分良好,能够给出十分不错的工资以及提供食住。说出目的地时,开车的司机问我是不是去刘先生家,他对这位刘先生常有耳闻。刘先生是本地人,年轻时去外地挣了许多钱财,二十年前回来故乡,四处捐款给学校和公共设施,当地人对这位刘先生都十分的敬重。不过刘先生家无妻女,一直孑然一身,因此也留下了许多的传言。
第一次见到刘先生,他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但是他眼神却十分坚毅,难以将他看做一个孱弱的老人。刘先生尽力保持着一种微笑,这微笑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让人心生了些亲近之意。刘先生查看了我填写的资料,并且询问了我之前的工作。
“能待上多久?”
“三四个月吧。”
“差不多够了。”
刘先生从桌上取出了合同。
在老刘家一住就已经住了近两年了,我没有离开,老刘也没有离开。在药物的维持下,老刘的身体没有出现太多的恶化,几天前司机带老刘去省城做例行检查。
十点,大门口的门铃响起,做饭的陈姐到了别墅。出发前通知了陈姐,老刘今天回,趁此机会陈姐回了老家,我则自行解决吃饭的问题。
十一点,一阵轮胎的摩擦声在门口响起。老刘跨出了车门,一路乘车使他脸色有些疲惫,但还有着精神气,独自杵着拐杖走了屋。坐到客厅的长沙发上,端起了茶杯吮了几口。回到家里让他感觉更为自在吧。
午饭时,老刘说起了他这两天的情况,他觉得身体也就这样了,何必还弄着弄那。说着想起了之前说过的桃花林,问我花开了没,我告诉他山坡已经覆满了粉红的花瓣。老刘让我过两天带他上山看看,我说过两天天气好了就一起去看看。
晚餐过后,司机带陈姐回了家。陪老刘看了会电视后,我回自己房中看书,由于昨晚没有好好休息,困顿与疲惫难以抑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在梦中又听到了如同钟鸣般的话语声,它想要说些什么,我没有抗拒,只是静静的听着。这声音没有始终,没有方位。在这声音中,慢慢的在失去我听到这样的感觉。
从梦中醒来,耳中听到了十分明确的声音,来自下方的声音,来自楼下的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是老刘正在看着电视。此时时间已将近夜间十一点,已经快到平日老刘的睡觉的时间点。
老刘见到我走了过来,从壶里给我倒了一杯茶。
“刚烧的开水。”
“我自己来吧。”
“倒杯茶水我还是可以做的。”我接过了推过来的茶杯。老刘不再注意我,观看起了电视中的新闻节目。
一件一件骇人听闻的报道出现在电视中,各界各处又发生了许多飞机坠毁、枪击事件、工厂爆炸这样的事情。这个世界总是不太安宁。我的目光离开了电视,看着刚沏的新茶,茶水上升起了水雾。
老刘端起了杯子,停留在嘴边,“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电视中出现了嘈杂的声音,十分愚蠢的洗脑式的广告。我关掉了电视的声音,屋子中顿时寂静,电视中只剩下滑稽跳动的人影。老刘放下了杯子,望向我,表情十分的郑重,“我立好了遗嘱,我把这房子留给你。”
对于老刘所说的内容,我不知所措,我没有想过老刘会将任何东西留给我。我双手拢着有些烫手的杯子思考着合适的说辞,然而词与句的组合是如此困难,只好先问道:“没有别的亲戚了吗。”
“毕竟是我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我希望能交给一个我信任的人好好打理。”老刘将他的手掌搭在了我的手腕上,那是一双依旧带有生命温度的手,有些话已经难以再问出口。
“你可以考虑考虑。”
一栋屋子,确实太过贵重,但也不是无法接受,因为我并不在意。只是我的心里虽然希望将此处作为一个留存之地,又想着这里仅仅只是一个暂留之地,我终将离开这里。这几年来,我在不断的剥离,一层一层,难道又要再系上一根风筝线吗。或许,那样轻的人生也是我无法承受的。
老刘重新调大了电视的声音,凝滞的空气再次流转起来。老刘饶有兴趣的看着电视中做游戏的综艺节目,但是我却有些心不在焉。太多的事情没能一如往常的继续前行,出乎意料的事情令我有些心灰意冷。或许我应该料到人终归会到来的命运,不过对于这个世界的神奇我终究是无能为力的。
“这几天有回家吗?”
“没有。”
“过年时你也只回去了三四天。”老刘的语气中有着责备的意思。
“我爸过年时也基本不在家,医院的情况就是那样,我回去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我们电话联系就够了。”我的理由没能够令老刘满意,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那你母亲呢,还是没有去见她吗?”曾经和老刘说过关于母亲的情况。老刘认为虽然母亲犯下了过错,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应该主动与母亲和解。难道我要一辈子不与母亲见面了吗。
这个问题一直令我困惑,我不知道我是否怨恨我的母亲,或许我只是感到不解。在我初二的时候母亲与父亲离婚了,因为她有了另外想要一起生活的人。他们没有发生争吵,我没有见到父亲的愤怒或是责骂,他如同平日在他的办公桌旁工作一样签下了离婚协议书。我站在我房间的门口看着他们,什么也没有说。至始至终我都不是一个参与者,我只是一个拥有记录功能的机器,我没能得到任何的答案。
“和我一起走,好吗?”母亲用期待和恳求的眼神望着我。她的行李箱摆在门边,肩上挎着她的小包,脸上画着淡妆,如同临行前的房客。在我给出了否定的答复之后,她十分的失望。她紧紧的抱着我,什么也没有说,然后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一刻也不停留。
之后的几年里母亲时常约我出来见面。见面时会谈谈她的近况,或是问问我近来的生活。有时母亲也会谈及她过去带我去四处旅行以及从前的生活,在这些话题里面,父亲一直是缺席的角色。
母亲的脸上是我十分熟悉的十分兴奋的笑容,“计划了好久的计划终于要实现了,这次妈妈要去巴黎转一圈,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那很好呀,全家一起去吗?”说出来时,我有些后悔,我不想使这样的话失去本来的意味。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母亲表示不满或是怨恨。
母亲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下次和妈妈一起去玩好吗?”
“嗯。”
在母亲搬到了达达市之后,我与母亲就没有见过面了。由于我上了大学,母亲也有了新的工作,再加上各种巧合和原由,我们没能够见面。母亲曾邀请我去她在达达市的新家,赴会一直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即使如此,每次我过生日时,我总会收到从达达市寄来的生日礼物。有一年的生日时,我打开了母亲寄来的礼物,那是一把钥匙,上面贴着便条:妈妈家。
如今在达达市已经待了两年多,老刘曾提过几次让我去看看我母亲,但是我依旧没能下定决心。
老刘没有等待我的答复,离开了客厅,上楼进了他的卧室。我关闭了电视,从口袋里拿出我的钥匙串,看了看其中那枚银色的金属钥匙,颜色已经变得暗淡,失去了光泽。我将钥匙放回了口袋。
第二天的早晨没有出现前天那样的大雾,在树林里转了转也没有找到前天的洞窟。回来后从冰箱里取出了吐司和牛奶,热了热,坐到了餐桌边。吃罢早餐收拾好碟子,将一楼的窗子打开,给屋子通风。开窗时,一只灰色的小鸟受到惊吓向远处逃窜。冷冽的空气透体而过,让人清醒起来,前日遇到的奇事,我暂时也无法获得合理解释,那我也只能将其置之不理。
到了这个时间点,老刘还没有起床,在平日这时间总能在餐厅见到老刘。我上楼走到老刘的房门口,推开房门,厚布窗帘遮挡了早晨的阳光,屋内有些暗。见老刘闭眼躺在床上,我走到床边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老刘睁开了眼。
他看着我,起初有些迷蒙,对所处环境有所迷惑,继而表现出一种十分惊人的平静。我对他说道:“老刘,该吃早饭了。”
老刘以一种十分温和的神情望着我,“我找到了我的家,我要回去了。”
“这不是在家吗?”我坐在床边握着老刘的手。
“你也会见到的。”老刘的身体开始慢慢的淡化,失去色彩,直至最终消失,床上只剩下了他的衣物。
我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没有给别人打电话,也没有报警。我在想着,我是否进入了一种疯狂的境地,被过去的疑问所困扰,最终错乱了现实。又或者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正如母亲的离去,老刘的离去是顺应着这个世界应有的规则。又或者是,那个奇怪的透明生物将我带进了新的世界,一个能为主观意志所控制的世界。
呆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间,已是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陈姐没有来到别墅准备午餐,我十分自然的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我打开了电视,电视中正在播放着午间新闻。
“……据前方记者报道,达达市市民集体失踪,原因尚未查明。据估计此次失踪事件,人数可能达到一百万……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达达市的泡泡街,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商业街道上如今不见一位行人,店铺大多大门敞开,但是不见有店员在店面中……
“……地上有着许多的衣物,衣物的所有者来自各个年龄层,这些人如同突然消失……”
“……已经派遣专家和军方人员前往当地,当地存在潜在危险,普通市民请不要私自前往……”
自中午开始,电视中一直在跟踪报道达达市的居民消失事件。我给陈姐和司机打了电话,都无人接听。给母亲打去了电话,同样也是无人接听。父亲给我也打来了电话,让我尽快回家,达达市附近已经不太安全。
下午两点,有两台直升机从屋顶飞过。记者、医生、政府、军队陆陆续续来到这座城市,来到这座他们视为恶魔的巢穴的地方,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不是前往,而是一直身在其中。我一直坐在电视机前关注着电视中的新闻,专家学者们在热烈的讨论着事情发生的原因,列出了种种的理由。在下午四点,事情出现了新的进展。
事情发生在省城,记者正在采访者路上的行人。在电视机的镜头前,两位穿着蓝白色校服的中学女生正在回答记者的提问,忽然露出痛苦和恐惧的神情,在堆满落叶的树下扭动她们的身体,身体渐渐地透明。镜头被切到了其他的地方。
我想起了平静离开的老刘,这两位可怜的姑娘,她们没有回去吗,那她们去了哪呢。
不知是什么时候,电视已经没有了关于事件的报道,开始放起了平日里的无聊节目。从电视中不断的发出吵闹的声音,我拿起遥控器关闭了电源。屋顶已经没有了直升机飞过的声音,只有远处不知名的小鸟的鸟鸣。
这一晚,我久久难以入眠。我将双手的手掌放在眼前,这依旧是一双人类的手,我并没有变成恶魔。这不是我的过错,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待在屋子中,是世界选择了这样的结果。在这个即将或者已经毁灭的世界中,我没有感到绝望,或许的内心深处早已预料,已经将这样的结果作为所有问题的答案。
第二天,自来水和电力都已经停止,手机也没有了信号和网络。我提了一个水桶到树林的溪边打了几桶水,又提了把斧子砍了许多的木材。门外的木材堆越堆越高,直到筋疲力尽,提不起斧子。
躺在门外的地面上,在这失去文明的夜晚,望着天空,第一次见到了夜空中漫天的繁星和一条明亮的银河。可是莫名的,我害怕起来,汗毛竖起,令人颤栗的凉意透体而过,我急忙跳起躲到了屋子里,将客厅的窗帘全部拉上。缩在沙发里,用毛毯将自己包裹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的急速跳动着。我害怕了,这不是答案,这不是我能从容面对的结果。
往壁炉里添了些木材,火焰慢慢烧了起来。用锡纸包了些玉米扔到了壁炉中,将牛奶倒在了铁碗中,放到了壁炉上。火焰的炽热没能使我感觉温暖,我既惧怕消失的到来,又害怕这无人的世界。无论是此处还是彼处都如同无尽的黑洞般令人心裂恐极。
冰箱里的食材到了第四天便已经见底,我决定离开别墅,徒步四小时前往市区。在公路上,一辆汽车由于撞到树停在路边,我向里面看了看,司机座上留下了一套年轻人常见的男装。在路上见到数辆停在路上的汽车,在座位上留下了衣物,如同烟雾在这世间消失了。
达达市的街道上四处可见这样的车辆,地上散落着各式男女老幼的衣物。他们一同去往了新的世界,又或者是如同我一样留在了自己的世界,消失的皆是旁人。达达市有了新的主人,一只猫窜上了小卖部的门帘,俯视着我,我们四目相对。商店内货架上内传来声响,几只浅色的猫站在货架上。我败退逃离,绕道而过。
一栋六层的小楼的一层是一家不大的超市。我顺着超市旁的楼梯来到二楼,右侧的那一户大门敞开,衣服留在了地上。是出门时消失的吗,我径直走了进去。正对大门的是新款的液晶电视,左侧的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一家十一口,正中间坐着两位老人。
去楼下的超市拿了罐装的燃气和炉子,煮了些面与蔬菜。坐在餐桌边,抬头望着那副全家福。思考了许久,我从口袋拿出了那片钥匙,这是一片崭新的旧钥匙。在那个家中,虽然母亲已经消失了,但我还是决定去看看。
明月街花园小区9栋301——这是母亲给我的包裹上所写的地址。母亲家在市区的西北侧,临近公园,步行一个半小时。愈发临近,心里愈发激动,母亲似乎正在门后等待着,等待着我将门打开,欢迎我的到来。钥匙滑入了钥匙孔,十分顺利的打开了房门。静谧无声。
母亲家十分的的大,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和工艺品摆放在各个角落,茶几上的各式干果和吃了一半的饼干盒,沙发上放着的没来得及收进柜子的叠好的衣物。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漫画图像——父亲、母亲和女儿,夸张的笑脸。电视机柜旁一侧的架子上摆着各式的玩偶,另一侧柜子放满了图书,中间一层是放着一本打开的相册和其他合上的相册。
餐厅的桌上放着煮鸡蛋、豆浆和包子,还剩下了许多。三套衣服堆在其中一侧的椅子上和椅边,他们抱着恐惧害怕的女儿,拥抱她、安慰她,共同接受消失的命运。我从架子上取出了一本相册坐到了桌边,那是一本母亲的个人相集,照片中的母亲穿着好看的衣服,画着精致的妆容,露出雀跃的笑容。他们去了许多的地方,参加了许多的活动,母亲找到了她真正的生活。
当一张母亲带着我一起骑马的照片出现在眼前时,我向后翻了几页,一张张关于我与母亲的照片是这本相册的最后部分。其中有一张照片是我七八岁时的独照,照片中我蹲在地上,将头埋到膝盖里。我记得那是妈妈作弄我,我气恼的蹲在地上哭泣,妈妈怎么扯我、安慰我,我都不为所动,妈妈却在那时给我拍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妈妈。”忽然之间有些想念,过去的记忆总是令人伤感,然而未来如今也已失去了意义,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我趴在桌子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心绪渐渐平缓,耳畔出现了各种的声音,有许多的人,未曾相识的人的声音。他们在小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语,慢慢,我听到了老刘的声音、父亲的声音、母亲的声音。这许多的声音开始融合,难以分辨,最后化为嗡鸣,成为那大钟敲响的轰鸣。
我抬起头,望着面前摆着的一碟煮鸡蛋。在某个地方,有一颗蛋的蛋壳破裂了,在蛋壳的里面,没有战战兢兢的雏鸟,而是什么也没有。
窗外的光线开始暗淡下来,远处两栋公寓的夹缝间溢出了一道橙红的流光。
“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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