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致远：满眼云山画图开

马致远：满眼云山画图开

七百年面目全非，不复存古道西风瘦马；

十万里江山大变，尚容有小桥流水人家。

这是河北省楹联学会会长朱惠民先生专为马致远纪念馆题写的一副对联。在这副对联里，他巧妙地将马致远那首《天净沙•秋思》里的名句镶嵌于内。写的是大气磅礴，感慨良深，让人读了唏嘘不已。

是的，诗人笔下的“古道西风瘦马”，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但它将同“小桥流水人家”一起，永远触动游子的情怀。七百年过去，诗里的乡愁已经流淌成迂回千里的大河，总是在每一个游子心里泛起层层细浪。

马致远，字千里，晚号东篱，元大都（今北京）人，他的原籍是河北省东光县马祠堂村，后世评价他为著名戏曲家、杂剧家，也称“马神仙”“曲状元”，他与关汉卿、郑光祖、白朴一起，被人们称为“元曲四大家”，杂剧《汉宫秋》是他的代表作，他的《天净沙·秋思》被称为“秋思之祖”……

好像除了这些，我们就再也不知道他的别的什么，总觉得他和我们是那么疏离，陌生而又遥远。在他的诗里，我们从来看不到翩翩少年青春的影子，觉得他一直都是一位疲惫中年。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

海子这两句诗，仿佛就是他的注脚。你看，诗里的他为了梦想，漂泊四方，可是梦想不仅没有实现，反而越来越遥远。

他牵着那匹瘦弱的老马，踽踽行在苍凉古道上，落日余晖里，萧萧红叶下，一只乌鸦掠过高爽的秋空，小桥流水之畔，人家笑语声喧。这一切不仅让他无限感伤。什么地方才是我的家乡？我漂泊的意义是什么？疲惫的游子，任由自己的乡愁在飒飒秋风里沉默成了一支悠远的清笛。

其实很多时候，这也是我们的真实写照。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已到中年，蹉跎了半生。我们两手摊开，空空如也，没有什么能留在手里。甚至我们是在做人生的减法，太瘦的时光漏去，我们唯一的变化是不再年轻。

“佐国心，拿云手”，都只是年少轻狂，梦想超越平凡的生活，走的却都是平凡之路，朴树在歌里告诉我们大多数人最终的结果：

“平凡是唯一答案”。

可是认识到自己的平凡，在他这里却不是消沉，而是峰回路转。中年以后的马致远，手里的瘦马换作了花前的一樽清酒，满眼云山画图开，一转身竟是他优游岁月的开始。

放下仕进功名，他从江淮行省务官（掌管税务的从五品官员）这个职位上解脱出来，不再慨叹什么“空岩外，老了栋梁才”，也不再发什么“登楼意，恨无上天梯”的牢骚，几十年蹉跎岁月，他终于学会了放下，在他的曲子里他放下了对名利的执念，其实也是放开了自己。

“世事饱谙多，二十年漂泊生涯，天公放我平生假”。

放假啦！他长舒一口气，觉得天地陡然宽广而明亮。

放假对我们现代人来说是什么？

是自由，是放松，是自己主宰自己的短暂时光。

那么对他呢？

注意，天公放给他的假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平生！和以前的为梦想漂泊相比，他现在将开始真正为自己而活的新生活。

两鬓华，中年过，图甚区区苦张罗。人间宠辱都参破。种春风二亩田，远红尘千丈波，倒大来闲快活。

                        ——《大石调·青杏子》

是啊！在心里种花种树种春风，有了风，然后就有了雨，再然后他枯涩的心田就开始焕发了勃勃生机。没了中年的疲惫不堪，他不再无奈，不再落寞。自此，朝廷少了一个理财的从五品，而文坛上却多了一个“曲状元”，从而我们可以品读他历千年而弥香的清词雅句，而他也收割了自己现世的快意人生。

在他的曲子里感受一下他的快乐吧！

公卿自有公卿禄，儿孙自有儿孙福。神心自语，恁麒麟阁上图。凤凰池中立，不如俺鹦鹉州边住。黄纸上名，不如俺软瓯中物，谁知野夫。列翠围四屏山，引寨练一溪水，盖蜗舍三椽屋。我头低气不低，身屈心难屈，一任教风云卷舒。饭饱一身安，心间万事足。

                            ——《双调•夜行船》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竟然是出自他的笔下，他不仅看淡了生前的功名，就连身后的儿孙福禄也看开了。试想此刻还有什么名缰利锁可以困得住他？这样的他，竟有些小小的骄傲呢！

他的快乐也让我们明白，让我们不快乐的不是我们拥有的多与少，而是我们想要拥有的多与少，无欲无求的他，真的是身如不系之舟。

在这样的心境下，他写下这样的曲子：

绿鬓衰，朱颜改，羞把尘容画麟台。故园风景依然在，三顷田，五亩宅，归去来。

绿水边，青山侧，二顷良田一区宅。闲身跳出红尘外。紫蟹肥，黄菊开，归去来。

翠竹边，青松侧，竹影松声两茅斋。太平幸得闲身在。三径修，五柳栽，归去来。

酒旋沽，鱼新买，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债。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

                            ——《南吕·四块玉·恬退》

这组曲子词告诉我们人到中年的另外一种活法。

青春会老，自然风景常在。

水碧，山青，竹翠，菊黄，满眼云山如画，这是最美最真实的大自然屏风，他可以悠然把玩欣赏。再有新打来的酒，新买来的鱼，刚刚蒸好的蟹……

美景如此赏心悦目，美食如此贴胃贴心。清风明月下，他终于可以静下来好好写一写从前一直想写的诗句了。当他放下对外面的世界的斑斓欲望，他真的人如其名，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致远”。

归去来兮！他像陶渊明一样，“觉今是而昨非”，误落尘网数十载，今日羁鸟归林，池鱼回渊，真的是幸甚至哉！放下欲望，在这样的日子里他找回了迷失的自己。

轰轰烈烈是一生，平平淡淡是一生，我们每一个人心里想的都是轰轰烈烈，实际上却大都是平平淡淡过此生，但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我们每一个疲惫中年，都可以像他后来这样，放下包袱，走出疲惫，从从容容过完余生。

诗与远方，它们在哪里呢？

其实它们不在远方，而在一颗宁静的心上。

愿俗世中的你我，都如他宁静而“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