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

作者: 小杜之母 | 来源:发表于2019-01-22 16:51 被阅读20次

       

    残阳

        (43)

    清晨的寒风更是刺骨的冷,打开门冷风似凶猛的野兽迎头扑来,我赶紧锁紧了脖子。我端了一盆水在院里洗脸时,楼梯旁边的狭窄的小巷道里袭来的寒风更是让我的手和脸凉如坚石,接连打了几个冷战。

    今日是周六。我和丈夫都休息在家,都能照顾好公公。昨晚我也没有回我的家,就在东屋婆婆的床上住了下了。东间这床铺也是刚铺过,就是因为婆婆腿疼不能再照顾公公了,他们开始要求他们的儿子晚上睡在西间公公的卧室里,方便夜间照顾他爸。

    婆婆的被褥有点薄,可是她总说自己的被褥暖和得很,自己夜间热的发急,脚只想神到外面。可是夜间我总觉得冷冷的,一夜醒了三四次,没有休息好。丈夫说他夜间也起来三次,都是扶他爸起来小便,直到四点多才睡着。

    丈夫显得很憔悴,眼袋浓重,胡子拉碴,显然是睡眠不好造成的。他说:“我夜间只要稍微有个动静我都睡不好,十点左右起来解手,十二点他又要解手,两点多又要解手,我算一夜没睡好觉。四点多才睡下,七点钟再起来,这样下去要把人整晕了!”

    院子里那棵扇子树因为前几天下雪了,白雪压断了几根扇子叶,整棵树的造型很是颓败狼狈,然而扇子叶在历经雪水洗涤后越发的清幽。院中间原来是粪池也在今年冬天被填埋了,有亲戚说在院子里留个大粪池有点晦气,破坏风水。后来婆婆又找人把它填平了,改装了下水通道,地下管道又重新打通了。现在卫生间里的粪便都是直接通道门前马路上的下水道里了。

    今天看来是个晴天,一连这么多天的阴冷雾蒙蒙,让人心情紧皱着。晴天的清晨其实格外冷,院子里水池边上潮湿的地面已经结冰了。东边晨曦微照在对面高层大楼的墙壁上,纹理清晰可见,雾开云散,天空像披了一层蓝色的帷幕。

    父亲的感冒不知道好了没有,昨天下午我都不让他来照顾公公,让他休息休息。

    “今天也不让爹再来了,咱们都在家闲着,让他在家修养,感冒好了再来。”我对丈夫说。

    丈夫在厨房里炒菜,我在院子里扫卫生。我看时间还在早着呢!我心里总害怕今天父亲仍然会来,我想等扫完地可给父亲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别让他在往这里奔波了。

    没想到还没有等到我扫完地,父亲又风尘仆仆地来了,他把那辆破旧的电动车稳稳地靠在了墙边,因为他的电车站架已经坏了,这辆车还是我打退下来的,因为我又买了一辆新车,父亲说他骑个旧车就可以,又不怎么出门。后来就换了一个新电瓶,就这样父亲如果出门他就骑上这辆他所谓的“宝马”车。

    “爹!咋你可又来了,我们还能做好饭呢!我刚才还说给你打电话说一下,不让你来了,你感冒没好需要休息。我们今天都不上班,今天你在家休息。我以为时间还早着呢,我打算扫完地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这么早可来了!”我赶紧表达自己今早的想法,对于自己没有早点打电话而自责,赶紧拉父亲进屋。

    “那你咋不早点说呢!我就说九点来就行,本来我想先到菜市场转转,可是你妈火急火燎催我赶紧来,怕你们上班走了,家里没人看护你爸。不过我这感冒都是小事,看护你爸是大事。”父亲似乎也有埋怨我的意思,不过他就是一个热心肠直性子,从不藏着掖着,想啥就说啥。他不住地“咔咔”咳嗽着,看得出来他感冒没有彻底好,他说还是觉得腿发软,浑身困。

    “已经来了算了!天多冷先进屋坐会儿!你吃饭了吗?爹!”丈夫这次耳朵可不聋,赶紧出来主动打招呼了。

    父亲浑身带着寒气进来,他右手拆下脖子上的围巾,左手取下口罩,身子左右踉跄几下,扶着门进了屋,径直又坐在他亲家的对面的沙发上。

    今天父亲似乎话很多,可能是我们都在家的缘故,平时他来婆婆家时,屋里只有他和公公,公公不会说话,他们基本无法交流。

    今天他的话匣子可打开了,话题大都是围绕老年人的疾病健康,死亡,心态来展开,都是富有哲理,令人深思的话题,说话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闭上眼睛摇头叹息,时而睁眼面带微笑。

    “现在啊!我看了,老年人没有几个身体健康的,大都是这疼那痒的,并且疑难杂症还很多。有的老年人明知道自己的病是不治之症,还要勉强拼命花钱,四处治疗,到头来钱也花了,病也没治好。就像我楼上老刘一样,成天吃药,买保健品营养品,信心十足说自己能活八十岁,没想到春季得疾病死了!老婆苦死苦活,他才六十八岁。”

    我一听父亲再提到保健品,我就接了一句:“爹,你难道没有买过保健品吗?你偷偷买了上万元的保健品你忘了,别揭别人的伤疤!你们老年人有病了尽量求医,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保健专家宣传忽悠。”

    “亲家啊!你现在就挺扎实的,你这病不算啥重病,只要能吃能喝,还能独立将大小便送出去,就庆幸到哪了!桥头那个老孙头现在屙床尿床,每天他儿子在他屁股底下衬些尿不湿垫子,怕他尿床屙床。把儿女们拖累坏了!”父亲这时候是闭着眼睛说话的,公公却把目光投在电视上。

    我们在屋里忙来忙去,丈夫在厨房做饭,父亲仍旧是自己和自己对话。他那古古经一说都是一大堆,并且别人基本上插不上话,他也基本没给别人插话的机会。每次都是我为了阻止他再谈话,或者听见他某些话说的不靠谱,有点东扯葫芦西扯瓢,就赶紧插话拦截他的话题。一般情况下大家都随便他说话,没人接他话茬,他自己嘴巴疼了就自然停止说话。

    残阳

      (44)

    电暖扇还是对着公公的身子,父亲慢慢起身走过去把两手伸到电暖扇前也烤了烤,又两手揉在一起搓了又搓,似乎暖和了许多。接着他又回到原位坐下了,一会儿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会儿双手又对插在竹筒里,闭上眼睛继续说着:

    “中国人的平均年龄也就七十左右,我现在都觉得我活着就是赚了,你想想那一年我突然患脑梗塞时,我都觉得恐怕活不了多长了!那时候我说话不清,舌头都硬了,眼斜嘴歪的,腿也走不动路,那右腿尤其困疼困疼的,到最后干脆拖着走路。整整在医院输了一月水,没想到到现在我还能活着,还能一瘸一拐地走路,还能整天有说有笑的。”

    父亲突然睁开了眼睛,用手揉了揉眼睛,鼻子,搓了搓老脸,“咔咔”又吐了两嘴唾沫,伸手又从右边桌上扯出来一张餐巾纸塞到鼻孔里,朝着一个方向拧了一圈又一圈,接二连三地“阿嚏阿嚏”打了几个喷嚏,嘴里骂道:“我日他妈呀!这感冒有点难缠,我觉得都是她妈传染给我的。”

    父亲连感冒都要找个赖别人的理由。这时丈夫把饭做好了,端饭桌上说:“爹你再吃一碗稀饭吧!”

    “我不吃,我早上喝的是胡辣汤,吃了两块钱的油条,撑饱撑饱的!”话音刚落,父亲上下一仰一合头,就从他那粗大嗓门里扩散出两声“啊啊”的打嗝声。这是父亲在饭饱后经常发出来的声音,看来的确吃的不少。

    我们在他面前吃早饭,父亲的嘴巴一直没有停下来,大概是看到我公公光吃馒头喝点稀饭,不吃菜,父亲就觉得是我们做的不好,就很同情他,立刻就说:“你爸牙齿不好,右手不会拿筷子叨菜,你们应该弄点豆腐酸菜,或者芝麻碎豆豉之类的,让他蘸馍吃饭有味道点。这老年人牙齿不好,就得生办法让他吃点有味道的。”

    丈夫赶紧解释说:“他不爱吃咸的,包子馍都很少吃,豆腐他也不想吃,就爱吃蒸馍,我们炒的这些菜他顶多将馒头蘸点咸水尝尝。以前没生病时总爱吃咸饭,一天吃三顿面条就行,可现在就不想吃咸的东西,有时连个青菜叶都不愿吃。”

    父亲嘴巴“咀咀”两声后,大腿敲到二腿上,然后右手伸到桌上,不需要谁客气地让,他自己主动拿出一根烟,打着火机猛吸一口烟。然后闭上眼睛又用粗糙干裂的左手掀开那顶尖塔帽,“哧楞哧楞”地抓着头皮,嘴角咧着,露出长短不齐,烟渍斑斑的牙齿。他也从不想着我们还在他旁边吃饭呢!全然不害怕他头皮屑飞旋在空气里,然后落在我们碗里,盘子里,馒头上。

    父亲又接着他原来的话题说下去,生怕冷场:“这人啊,活到七十多岁就行了,再活着就是累赘多余,没质量活着,吃也吃不了什么,喝又喝不了什么,穿也不怎么讲究。人都要死去,早死晚死都是死。我现在都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整日无所事事,腿脚也不好,又不能去旅游,肉也不想吃,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大家都在吃饭,没有人接他的话茬,他又开始“吭吭”两声,放下二郎腿低头弹了弹烟头的灰,又继续闭上眼睛。我插话了:“爹,你喝茶吧!看电视,少抽点烟!”

    实际上我插话是为了阻止他再说话,因为大清早起来他嘴里老实说“这个死那个活”的,的确有点晦气,况且这是大腊月天气,农村人都有这种说法,不吉利的话禁止在腊月和春节期间说。

    丈夫则没有在意这些,我是很敏感的,因为婆婆就是在腊月患的病,公公也是去年腊月发的病。

    没想到父亲根本没有领会到我插话的意图,他还是一个劲儿地云里雾里地高谈阔论:

    “我都想了,我以后要是再犯病,不严重则罢,要是难缠治不好,还屙床尿床屎尿自己送不出去,我都告诉她妈了,到时候将我弄点老鼠药一下子弄死算了,不要拖累儿女们,不要给我再深入治疗。我到最后肯定是肝脏之类的病,因为我爹我妈都是死于肝病,也或者是脑梗死,实在治不好就整那种来的快的,省得到后来钱也花光了,人也受罪死了,人财两空!”

    “我的爹呀!你说的是什么话啊!你歇会儿嘴吧,千万别再乱说话了!”我为了给父亲留点面子就没有说出口,只是心祷告着。我抬头看了看丈夫和公公的脸,他们都在低头吃东西,都没有作声,但都眉头一皱,尤其是公公更是不愿听,把勺子在碗里碰得只响。

    我意识到父亲惹祸了,他说的话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不在乎别人感受。家里有病人,大清早满口都是充满晦气的话,“死死活活”之类的,太不注意场合了,太大老粗了,要是我母亲今天在场的话,父亲肯定少不了一顿数落责骂。

    我还是顾及到父亲的自尊面子,也怕场面难堪没有直接批评他,我用脚踩了一下父亲的右脚,害怕他不理解,我又用腿悄悄碰了碰父亲的右腿。父亲斜着眼睛看了看我的脸,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马上住口不再往下说了。他又猛吸一口烟,烟雾从他嘴里裹出来似拳头那么大,接着螺旋式上升,最后变成一条白龙一溜烟地旋到空中不见了。

    这时丈夫起身去厨房盛饭去了,公公只顾低着头吃饭,趁着没人注意,我赶紧侧着身子,在父亲耳边悄悄说道:“爹,咋你大清早来到这屋里光说不吉利话,一会儿死里,一会儿活的,多不好啊!你可别说了,我老公公今年七十九,你刚才说'人活得时间长了,惹人烦,多余累赘',他听了会伤心难过的。你闭上嘴别说话,喝会儿茶,谈论点开心的!”

    父亲一下子脸红了,似乎红到脖子后面,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莽撞,他赶紧磕了磕烟灰,看见丈夫又走进来,就格外脸红。其实丈夫根本就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父亲是个热心肠,就是说话没腔没调的,老是说话也太直接不过脑筋,不考虑别人感受。

    父亲赶紧转移了话题:“亲家,你赶紧吃,这两天天气晴朗,等到我亲家母出院了,我将你带到公园西北角那个理发店里,把你头发理理过年。”又朝向我们问道:“那你妈啥时候出院,还需要几天理疗?”

    “必须到周一,这两天周末办手续的人估计不上班吧!”丈夫边吃饭边应答。

    “那得听医生的建议,医生不让出院了就继续住几天。”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父亲低头把那根烟完全揉灭,然后稳稳扔在垃圾桶里,“那你们要是今天都不上班了,我就回去了,我想到菜市场转转,买点菜,等你妈出院后我再来看看,那我回去了吧!”

    也许是自己意识到说的太多了,又怕再控制不了自己嘴巴,父亲说完就起身要走,丈夫说:“你左是没啥事,你就多坐会儿,外面凉风大,等到十点半再回去都行,你就坐这里看电视吧!”

    我是没有过多挽留,因为父亲是这里的常客,每次都随他的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感冒没好,还是要回去睡在床上休息吧!再一个原因就是怕父亲再说离谱不着调的话。

    父亲径直走出门去,走到水池旁“吭吭咔咔”几声后,他侧着身子,尽可能让唾沫和痰都飞到水池旁边的下水道里了。

    “你们赶紧进屋吃饭吧!我走了!”父亲又带上了口罩,微商了围巾,向我们挥挥手,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也卷走身后的股股寒气……

    残阳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残阳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aohj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