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步月与白玉儿赶回飞鱼山庄时，雨势已小，两人刚一进门，便见夏儒言与许登云正在交手，庄内血雨一片，昏黄的灯火下武器相交的声音四面皆起，夹杂着雨水被踩踏的声音，暗夜屠杀血水遍地。
“看他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清醒不了，先把阿谷送到柳大夫那儿。”
白玉儿一路清理鬼族杀手到了大厅，一脚将门踹开的瞬间，一道掌影便袭面而来，她内力顿起，本想错开但想到身后的两人，立时功化成甲生受了这一掌，而出掌的那人也愣了。
“我找柳大夫。”
拂开净天邪的那一掌，白玉儿也未再多说，带着江步月进了门。厅中护卫虽不认识她，但却识得她身后的江步月，纷纷退下让了条路出来。柳安安看到钟万谷竟伤成这般样子，先是一惊，然后引着他们入了内厅，把人先放到了医榻上。
“你们先去外面等着。”
“不，我就在这儿看着，你要查伤翻身我也能帮帮忙，江步月，你先出去。”
柳安安听出她语中慌乱，给江步月送了个眼色，道：“她气息皆无，脉膊已平，我需要给她金针回气，你在这儿，会影响我下针。”
“玉儿，我们先出去。柳大夫如果有需要，我们再进来。”
榻上的钟万谷静静的躺着，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就连睡觉，她也没这么安静过，好像，她已经不在这儿一样。
关了门，白玉儿的气势突然弱了下来，那股好像天塌下来她也不怕的傲气突然被抽走。倚着身后的门坐在地上，她一手抚着额，痛声道：“如果阿谷死了……我也不活了……”
这话，不像她说的，但仔细想想，她这么说一点儿也不奇怪。
“会没事的，她一向最喜欢闹腾你，如今还没闹够，怎么会离开。”
“我好难过……”
她屈腿将头埋在膝间，忍不住轻轻抽泣，“江步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觉得自己好无耻，好邪恶，还有恶毒。”
抬头，她抹了把脸上的泪花，眼里含泪强自笑着道：“我刚才居然有了一点点想让阿谷死的想法。我记起了两年前的事，你们一夜相处，那毒又是必须……才能解的，而且过后，你们会失忆。我不信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竟然想着，她如果死了，这心结也就能消了点，她是我从小到大的姐妹啊。我竟然在她没有脉搏没有命时候有这一刻庆幸。她伤的那般凄惨，一定是因为她拼命的逃，拼命的想活下来，所以才被一次次的打，她觉得我还没记起她，所以她不甘心死，她不想让我们的争吵成为我们对彼此的最后印象，不想让我愧疚。可我，居然在她这个时候，还想过‘她要是死了也不错’这种事情，我……我……”
她吸了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太过放肆，却是眼眶发酸，泪花更聚，最后低着头捂着脸“呜呜”的哭出声。
江步月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缓缓拍着她的背安抚着，道：“玉儿，你不必为自己的人性愧疚，你是人，不是神。”
就算是神，也未必能做到真正的毫无邪念。
“可……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我好担心……万一我那一刻的念头被上天听到了，然后阿谷真的因此而死……我不想让她死的，我真的真的不想让她死……对不起，对不起……”
她攥着江步月胸前的白衫抽噎着说完，语气中从未有过的恐慌，那个冷静安淡的白玉儿一下成了个无助的孩子。
就在江步月要再说些什么时，门开了。
白玉儿连忙跳起来，泪未擦便问道：“柳大夫，她怎么样了？是不是没事了？”
柳安安丽眸轻潋，有些无法直视她这般的期待：“抱歉。钟姑娘伤的太重，我把回息保命的针法试了七套，可……抱歉。”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医者仁心，若是能救，我怎么可能会放弃呢。真的对不住。”
柳安安说着，将她扯在自己袖上的手轻轻拉下，微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没救了？
白玉儿眼前一晃，差点摔在地上，推开江步月欲扶她的手，踉跄的走了几步后，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榻边，怔怔的盯着钟万谷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幼时相识，陪伴二十年，相互看着彼此从小不点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起闯祸，一起挨骂，一起读书。两人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有过要傲立江湖拯救苍生或是当女魔头的大梦想，也想过什么为大义舍生，但白玉儿心里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能守得住她，就算舍生，舍得也是自己，可却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她这样分离。
“阿谷……”
厮人已逝，笑语不闻。浓笔重墨，难述其哀，声声泣怨，难诉其痛。
白玉儿握住那双已凉的手，将下巴放在那手背上，轻声道：“你生气吧？王府前，我那么冷淡对你，你一定是生气了？对不起啊，我道歉，你回来吧。”
悔恨，一想到王府前自己就那么走了，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好像有根凿子在不停的凿着她的心。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吵了架，阿谷就不会到处乱跑，也就不会受伤。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想象为了求生，这榻上的人在死前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承受了多大的恐惧。
无法原谅的错，无法挽回的人，无法停止的悔。
江湖无情泪，滴滴伤人心。
“阿谷！！”
痛呼一声，白玉儿几近崩溃。
而站在一旁的江步月却在这瞬间看到钟万谷的眼睛动了一下，他先是一愣然后上前拉过钟万谷的腕，稍一查探，依旧是无。
看错了？不，不可能。
“玉儿，我刚才好像看到阿谷的眼睛动了。”
悲心未下希望又燃，江步月也顾不得再确认气息，忙去外面将柳安安叫了回来，但一番查看过后，仍无脉象。
柳安安觉得是他们过于悲伤，所以看错了，但江步月坚持并没有看错。
气氛略微有些凝滞，白玉儿滑坐在地上，看着衣袖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深吸了口气，然后伸手抹了把脸，“外面现在怎么样？”
神情坚定，似乎是有了什么决断。
柳安安答道：“许公子武功极高，夏帆使还在与他交手，林盟主与净华主也尚在与鬼族交手中。”
瑶山南谷，医术超绝。
许登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庄中，白玉儿如箭划出，半空截过夏儒言掷出欲回手的黑扇，直攻霍风云而去，磅礴昊力压天而下，她以雪啸化风掌为攻，辅以七转连峰指，掌指相出间，又以扇补短，接连数招直灌霍风云胸前檀中穴而去。
她攻得急，攻得快，攻得愤，数招之后，本发狂不清的霍风云终于受不住，一口鲜血呕出口后倒在了地上。
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并出了十招。
满场皆静。
“许登云，你清醒了吗？”
远处笛音尚在，但地上的人已无力再战。
被困在黑暗中的许登云只觉猛然下坠，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未及仔细睁眼看清自己在何处，便觉一股寒意已侵全身。
白玉儿上前扯起他的衣襟，道：“你给我起来。”
“阿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许登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在客栈房间时突然头昏，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中间，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还叫了她。
“我做什么了？”
“你别跟我装糊涂，你若救不回她，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眼里的寒意彻天，盯着他的模样仿佛看着仇敌，怨恨愤怒。死期？
“你要杀我？”许登云难以置信，伸手扯着她的臂又问：“你要杀我？”
“是，你救不了阿谷，我今天就杀了你。”
一句话，如刀，插在了许登云的心头上，他将她当成救赎至爱，她却能这般决绝无情的说出杀你二字。
“这位姑娘，他乃吸功杀手，更是杀了柳庄主的罪人，请将此人交于江湖盟处理。”
庄内的人已亡大半，鬼族杀手也已退了大半，如今这庄中的人皆已聚在了这厅前的空地上。林辨风这话一出，四周众人顿是喧哗万分，口口声声定要将许登云碎尸万断，而在厅中的柳安安听到后立时冲了出来。
“林伯父，你说得可是真的？”
林辨风点了点头，接着道：“此话是他入庄时亲口所言，夏帆使当时也听见了。”
夏儒言先是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吾只听他言柳庄主为他所杀，吸功杀手之身份他并未认。”
“杀柳庄主之人不正是那吸功杀手吗？夏帆使莫不是想为他开脱？”
“吾只是确实言明耳闻之事，并未想为任何人开脱罪责。”
而柳安安听到这话，恨意立燃，从旁侍卫手中抽剑便朝地上的许登云刺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在她剑锋及达时，一只素手两指伸手，夹起剑锋微微一拧，“铮”的声将那剑折断了。
“白姑娘，你？”
白玉儿扔了剑头，微有些歉意的道：“柳姑娘，他还不能死，我要留着他救阿谷。”
“钟万谷已经死了，谁也救不了她。他杀了我爹，今天我必须杀了他为我爹报仇！你若拦我，莫怪我翻脸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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