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伞的少女踩着小水洼,灰色波浪浸湿了她的白棉袜。
车窗外的身影一闪而过。
少年一瞬间思绪万千,慌忙摇下车窗回望……
壹.【白芍落进瓷杯底,我也曾见过你】
许阙离家太久,却没有一点半点的游子心,不思念,不牵挂,好像四海八荒,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十九岁了,再过一年便及弱冠,他觉得家实在太小,在烂银盘高挂中天时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他不再是金丝雀。
有人对他说,人一辈子有三件事最重要:一是生得富贵,二是活得自在,三是死得体面。
他竖起食指,摇了摇,告诉那人,一辈子只有一件事最重要——自由。没有自由,一切都是狗屎!
自由,在没钱的时候,就变成了流浪。
一年后,许阙从理想主义追求者变成了理想主义流浪汉。
天青青,杨柳依依惜别离。小舟入春水,春水入画里。画里谁家姊,青丝缠碧玉,鹅黄花绸衣,执伞桥头立。
许阙的笔停了一停,抬眼望去,嘴角含笑,是了,还差水里鸳鸯交颈,岸上朦胧细雨。
只是,这一笔画完,倒真飘起了朦胧雨,石桥下,一对鸳鸯也缓缓游进许阙的视线里。许阙心疑,瞧了瞧自己的画作,笔墨未干,墨香淡淡,再抬眼时,又多了一道风景。
桥头的姑娘左手撑伞,又手握扇,乌发如云,碧玉簪头垂琉珠,轻薄黄裳映春水,人独立。
和他笔下所出,竟一模一样。
不容他多想,伞下的姑娘已经走过石桥,往许阙的方向款款行来。
许阙看着她,近乎瞠目结舌,脑海里只记起八个字:
婷婷似月,嬿婉如春。
姑娘已经近在咫尺,眉眼清冷,好似三月山涧里流淌的冷泉,又好似一株沐浴了晨露的君子兰。
发间琉珠颗颗,随着她的行动微微晃动。姑娘颔首,问:“可是洛阳逐凤阁许君尧许公子?”
许阙忙用袖子掩住画纸,一时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君尧,是他的字,鲜有人知。而逐凤阁,烟花之地,因为有人曾邀他去此处为花魁燕如意作画,出价是一百两。只是他画好后,等了三天,却无人来取。烟花之地不便久留,他没有钱,也耗不起,便离开了。
许阙可以答是,因为姑娘好像并没有说错,许阙也可以答不是,因为姑娘提到了逐凤阁,这个地方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显然,在这样一个气质如兰的姑娘面前,许阙并不想和逐凤阁扯上关系。
“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姑娘的目光落在他的天青色袖子上,袖子下面露出了画纸一角。许阙尴尬地把画往后面挪了挪,“姑娘还有何事?”
姑娘挑起那好看的远山眉,“公子你,当真不是许君尧?”
啪的一声,折扇被姑娘展开。
霎时,许阙呼吸一滞。
“公子若不是他,为何画风这么相似?巧合?”
许阙没有说话,南方的雨,总飘飘然,下大一点,也不像雨,而更像细丝线,绵绵不断,斜织而下,纵横交错成一张张透明的网,把许阙和姑娘悄悄网住。
姑娘把伞微微前倾,在许阙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姑娘凝视着他,折扇隔在两人中间,堪堪挡住了两人的鼻子和嘴巴,只留下一双彼此对望的眼眸。
许阙看着她的眼睛弯成一对对称的月牙,她笑了。
“真熟悉,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贰.【小亭台,旧纸鸢,扇面美人,好久不见】
许阙抬头的时候,天色湛蓝。回廊旁的宝珠茉莉吐着芬芳,菖蒲一如往常一般怏怏不阵。
姑娘趴在墙头,身后竹影乱筛。
“喂,听说你爹是京城的大画师,你也能画许多东西吧?”姑娘的眼睛笑成月牙。私闯民宅也能笑成这样,心真大。
年少的许阙撇撇嘴,一脸不屑,“所以呢?”
姑娘的语气激动而恳切:“那帮我画个东西呗?”说着,从身后摸出油纸,风筝的简单模型。
许阙有些得意,“行啊,可是小孩儿,谁教你这么求人的?”
姑娘挠了挠头:“我……我没求你啊……”尔后一拍脑袋,笑得尴尬,“欸欸,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答谢你的。”
话还没说完,墙外又多了一道妇人的声音:“贱胚子,还不快给我下来!让老娘好找!”
许阙皱眉,姑娘见状慌忙朝着许阙喊道:“我可没骗你啊,明天,哦不,后天!知道白鹭亭吗?我在那里等你!”
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墙头。许阙忍不住踮起脚尖望了望,便听到咻咻咻的破空声。
墙外妇人舞着鞭子教训道:“长本事了啊!整天不做事还爬别人墙头,下贱胚子!和你娘一个德行!”
一条条红印子爬上姑娘瘦小的胳膊,姑娘抱头鼠窜,边躲鞭子边求饶:“大娘!不打了!不打了!小奴哪儿也不跑了!不打了……”
…………
许阙准备出门之时,很不巧,天公不作美下雨了,而且隐隐有变大之势。
墙外的与鞭子声相杂的骂声还记忆犹新,许阙接过丫鬟的伞,望着重重雨帘,犹豫了。
那姑娘看上去傻兮兮的,身穿褐衣,脸也不怎么干净,和乞丐差不多。她的话可信么?即便如此,帮她作画,她能报答他什么呢?
许阙自嘲一笑,他这是怎么了?赴乞丐的约?这么大的雨,谁会跑白鹭亭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去,也不罪过吧。反正当时也没答应她。许阙把伞又递给丫鬟,一个人回屋里看书去了。
这是许阙来到这个朝代第三年,二十五岁的灵魂寄宿在约莫十二岁的身子里。身子原来的主人有着和许阙相同的名字。这个小少爷的生得金贵,小身子弱不禁风,所以偶感风寒也能把他折腾个半死。在没穿越之前,他是能一口气上五楼不喘气的人,只是后来因为抑郁症,就在某个风吹雨打的夜晚用安眠药草草了结了自觉荒唐的人生。
许阙挑了一本古籍,随手一翻,便翻出“一诺千金”四个字。
许阙合上书,闭上眼,姑娘月牙似的眼睛便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到底有没有答应姑娘呢……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了。
负责内院扫洒的丫鬟从房门外经过时被许阙叫住。丫鬟睁大眼睛:“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许阙揉了揉太阳穴,“几时了?”
“……嗯,快午时了。”
“伞给我,我出去一趟。”
白鹭亭。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姑娘把手里的破伞往后收了收,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被雨水浇过的女孩,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的眼底一片乌青,胳膊上袖子怎么也掩盖不了的红痕。许阙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等了多久?”
姑娘维持着仅有的倔强,边说边用手将红痕盖住,“等什么啊?我也是刚到,这么大的雨,当然不会来得太早啊。”
呵!自尊心倒是挺强。
许阙看破不说破,把画箱放在石桌上,“你想让我画什么?”
“先等等。”姑娘从身后拿出一块油纸,打开,里面是两个黑乎乎的东西。
许阙皱眉道:“这是什么?”
姑娘眨眨眼:“烤红薯,给你的报酬啊。”递到他眼前,“还没凉呢,快吃吧。”
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姑娘面颊上,因为消瘦,她的脸庞微微凹陷,这让她的眼睛显得特别大,黑白分明,同时也更为动人。
许阙时常脱口而出的拒绝突然如鲠在喉,默默接过,就连道谢也说得十分僵硬。
许阙:“画什么?”
姑娘:“画个美人吧,我给你说,你就按照我说的话。”
许阙挑眉:“在风筝上画美人?你的审美好奇怪。”低头见姑娘两手空空,又道:“话说,你那天拿的风筝呢?”
姑娘抿了抿嘴:“风筝……来的时候,雨好大,就给弄坏了……”
许阙叹道:“那你让我怎么画?我也没带画纸。”
姑娘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没有说话。
“也罢。”许阙呼出一口长气,“你要的美人我画这上面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折扇纯白,饰以金坠子。他本打算最近找书法家卫憬珮在上面题诗的。从前他只知道他们许家一画难求,而现在,若是他爹知道他不仅白白给人作画,还贡献出一把名贵折扇,大概恨不得把砚台砸许阙脸上。
姑娘喜上眉梢,坐在许阙身旁,绘声绘色地形容起她心中的那个美人。许阙像女子使用妆奁盒那样,将层层画箱打开,拉出一列列彩墨小砚。
姑娘形容完,许阙恰恰画成。
许阙打量着折扇上的美人,远山眉,瑞凤眼,气质清冷,雅若幽兰,韵味十足。只是,从发髻上看,更像是少妇,而非未出阁的女子。
姑娘从许阙手里拿过折扇,细细欣赏起来。这时,许阙才发现,眼前的姑娘竟和画上的少妇有六七分相似。
许阙忽然间明白过来,道:“你很想念这位美人吧。”
姑娘笑容一滞,伸手摸了摸扇上美人,眼眶微红,“想,日思夜想。”
像是故作坚强一般,姑娘吸了吸鼻子,笑得十分勉强:“谢谢你,你是我见过的,整座京城最好的画师。”
许阙笑了笑。最好的画师,从来都是别人对他父亲的赞扬,而非他。所以他不以为意。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姑娘为了画这美人,拜访遍了整个京城的画师,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作画,包括他的父亲。
而自己,竟是唯一愿意为她提笔的人。
原来他不是整座京城最好的画师,而是整座京城中独属于她的,最好的画师。
叁.【那年我还小,看不明白那场火,读不懂你的沉疴】
姑娘说,很多年前她也身在大户人家,后来家里主人犯了事,掉了脑袋,姑娘娘亲为了保护娘俩,就带着姑娘过上了亡命天涯的日子。
姑娘要求画的美人,也就她的娘亲。
许阙不解,“那为什么你又和逐凤阁扯上关系呢?”
原本,她的娘亲有一双巧手,且心思缜密,绣出来的东西十分抢手,没过多久,她的娘亲在京城一带便开了一间绣坊。只是好景不长,在姑娘刚满八岁的那个晚上,绣坊被人一把火给烧了。
说到这里,姑娘异常平静,许阙忍不住道:“所以,你娘亲为了救你才……”
姑娘知道他想说什么,摇头道:“不,我娘亲失踪了,我……是自己逃出来的。”
说着,她揭开身上的褐衣,露出后背。
许阙握笔的手不由得颤抖一下,在刚铺就的宣纸上落下一滴墨点。
她身上的肌肤光洁如玉,但整个后背却触目惊心,烧灼后留下的瘢痕如一条条蚯蚓,在背部蜿蜒前行。在她的腰部,左右各添了几道新的鞭痕,新伤旧伤,每一寸都刺疼了许阙的眼。
宣纸纯白无暇,偏偏那一点墨,玷染了它。
那一刻,许阙在她的背后,多想伸出自己的双手,抱抱她。但他的手刚触碰到姑娘背部时,姑娘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乌青的嘴唇动了动:“希望你不是在可怜我。”
隆冬的风雪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夜晚。这夜,雪如鹅毛,无声落下。暖黄的烛光里,许阙那双手也随着雪花悄然落下。
呵!可笑的自尊心!
门外起风了,坐姑娘身后为她披上衣服的许阙,心里被风吹得凉嗖嗖的。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姑娘腮部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抬袖的一瞬间,被不动声色地抹掉。
冬去春来。许阙的心思越来越不在看书作画上了。他有事没事去回廊下面,一坐就是大半天。
墙头除了稀稀拉拉的花藤,再也没见到姑娘的身影。
这个年代的家长免不了思想封建,许父见他整日不务正业,时不时就上家法。而许母却开始找巧嘴婆来替许阙寻一门好亲事。
许阙觉得以前高考的压力也没这大,一怒之之下,逃了。
然而,在经过父亲卧房之时,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你还惦记着那个女人,是不是?”
“什么女人?夫人,你能不能别听风就是雨?”
啪——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什么,当初若不是我的一把火,你能又今天?”
“你——”
“坏人都让我做了,平步青云的是你,京城最好的画师——许晏文,你不觉得讽刺吗?”
“住口!”
“怎么,想打我?还是想杀我?呵呵,就为了那个贱人?当初她和你纠缠不清,现在她那贱种也来勾引我儿子!”
“你真是不可理喻!”
啜泣。
一瞬间,许阙觉得天旋地转,那场大火突然在他眼前熊熊燃烧。
夜晚,没有星光,只有远处滔天的火光。
九岁的许阙坐在房顶上,望着嚣张的火焰将夜空渐渐染红,手中笔在画板上疯狂游走,绚烂的彩墨流淌在宣纸上,黛瓦上。火光流动,呐喊声此起彼伏,被他在纸上勾勒成一种凄厉的绝美。
真美。
落款“君尧”二字。题名《业火出红莲》。
“这么晚了,你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许母从门外进来,问道。
见她穿着斗篷,许阙反问:“这么晚了,你又去了哪里?”
“刚从你姑母那里回来。你姑母还念叨你怎么没一起来呢!”许母笑了笑,“我还有事和你爹商量,你下来的时候自己当心一点,这黑灯瞎火的。”
“是吗?”许阙一脸冷漠,收起画板,看着斗篷下的母亲进了父亲房里。
顺着梯子下到地面之时,他抬头看了看没有月亮的夜空。
“黑灯瞎火的……”
母亲却没有提灯笼。
肆.【假若风筝没有断线,我会牵着你,飞得更高更远】
许阙回到房里,翻出那张《业火出红莲》,一夜未合眼。
逐凤阁。
姑娘端了一盆水,进了二楼某个房间。
房间花香盈鼻,春色旖旎,五色彩绫环柱而上,一排排紫色风铃在床帷里微微摇曳。
“燕姑娘,你要的水来了。”
“放这里吧。”女人从床帷里起身,披好衣服,一双玉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脚踝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姑娘放下水盆,正转身准备出去时,却被女子叫住:“小奴。”
姑娘转身,“燕姑娘还有何事?”
夜幕将至,逐凤阁的渐渐升温,灯火通明,像一个温暖的大花圃,引得无数蜂蝶往来。
许阙一路上都崩着脸,无数媚笑声夹杂着淫词艳语在他耳畔萦绕。
“小公子,你这么小也有兴趣来这里?”老鸨子一脸坏笑,脸上的白粉被笑纹一挤,哗啦哗啦直掉。
许阙扔下一个鼓鼓的钱袋:“我找小奴,麻烦安排一个清净的房间。”
姑娘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长发被綰成了新月髻,黛石描成的细眉,两腮被胭脂抹成恰到好处的红,樱桃小口,第一次殷红如血。
许阙站在她身后,透过铜镜看见她的容颜,愣怔许久。
“对不起。”
姑娘转身凝视着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句话么?”
嘴角牵起笑容,十二岁的容颜,却也可以艳如扶桑。
“你娘亲……”嘴被姑娘捂住,她施施然道:“来这里,就别说那些没用的,做该做的事。”
镶玉的腰带顺着裙摆滑落,姑娘轻轻褪下许阙的白色外袍。
许阙的脸微微发热。
姑娘笑了,许阙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他有着二十多岁的灵魂,但还是着了魔似的被姑娘慢慢拉到床边。
姑娘放下粉色床帷,许阙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你……”
香炉里烟丝袅袅,空气里的香味扑入许阙的鼻腔里,撩动着许阙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姑娘皱眉,转而轻笑:“公子不满意?还是不喜欢?小奴也是第一次呢。”
烛火熄灭,两人赤身裸体地平躺在床上。
房间陷入黑暗,许阙也冷静下来。两人沉默许久,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都知道了?”许阙问。
“嗯。”
许阙叹出一口长气,“那……你恨我吗?”
“恨。”
毫不犹豫的回答。
许阙笑容苦涩,这才是他认识的姑娘,而不是刚才那个一脸媚态的小奴。
“如果你想杀我,那么现在就动手吧。如果不想,三天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姑娘的刀已经悬在许阙的锁骨前,原本冰冷的刀柄已经变得温热。她的手止不住颤抖,刀尖在许阙胸口流连一时,终于还是被她扔往地上。
随着刀身与地板撞击而发出的一声闷响,许阙侧身,攀住姑娘双肩,在她的额间落下一记轻吻。
那一刻,姑娘泪如雨下。
伍.【狂奔去紧握记忆的藤蔓,一幕幕关于你的却转淡】
是夜,许府失火了。
所有人都无恙,唯有许氏夫妇葬身火海。
因为画师许晏文乃是宫廷御用,所以圣上特命刑部调查失火案,大理寺协助。正当他们苦于找不出任何头绪之时,有人前来自首了。
许阙抬头看着牢房那扇窄小的窗,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四边形。
上帝是仁慈的,给了他一次重生,遇见了墙头的姑娘,就如同这一缕阳光,带着淡淡的温度照进了他的心上,照亮了黑暗潮湿的人生。
错的时光遇上对的人,许阙不知道这算幸或者不幸,但他没有遗憾,哪怕已经站在了生命的终点。
牢门开了。
紫色的裙琚盖住了由阳光绘成的小四方形。燕如意站在他面前,神色复杂。
许阙并不意外,只道:“你是小奴口里的美人,对吗?”
“是。”燕如意笑了笑,“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换了一张脸,就不会有人认识我了,包括小奴。”
许阙道:“既然大仇得报,便照顾好小奴吧。”
“小奴并非我亲生,”燕如意顿了顿,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凄然,“她也不叫小奴,而叫叶盈莎,是定安侯叶钦之女,当初叶府遭难,为了能留下一条活命,定安侯便将女儿交付于我。”
“那你又是谁?”
燕如意叹了口气,“为了躲避仇人追杀,我带着小奴一路奔逃,换了无数张面容,就连小奴所见的,也不过是我贴在脸上的一张假皮。我本想着带着那张脸和小奴过一辈子,可是仇家还是找上门了,恰好你娘因为你爹的原因恨我恨得要死,一把火烧了我的一切。”
“所以,你的假脸烧没了?也正好逃脱了仇家的追杀?”许阙猜测,“我爹画画的本领也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燕如意微笑道:“不错,你爹和我在南国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他只是个穷书生,若不是我,他怎么会有如今的风光?”
听到这里,许阙突然笑了:“你喜欢我爹。”
燕如意目光一冷:“那又如何?我和小奴落难至此,他不仅不念旧情,还担心我重操旧业来抢了他最好画师的名声!我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所以宁愿学习刺绣,也不会碰画笔。可惜啊,他们夫妇跟本不放过我!如此,我又岂会放过他们?!”
“可你们的恩怨,却让小奴这个局外人受伤最深。”许阙的目光落在燕如意的脸上,“南国女巫,我说的对吗?”
燕如意垂下眼帘,“是啊,可我又能怎样?南国女巫的身份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不幸。”
“不过——”燕如意抬头,眼里浮翠流丹,“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你既已替我顶罪,那我便给你让她幸福的办法,你可愿意试试?”
陆.【最美的梦境留心头至深】
姑娘笑靥如花,重复着那一句:“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往事如烟,一幕幕走马灯似的从许阙眼前掠过。
燕如意说,让她幸福的办法,就是忘记过去一切。
什么都记不起来,也就记不起痛苦了。
那夜,燕如意的药被他一口一口喂进姑娘嘴里。他看着睡梦中的姑娘,喃喃自语:“忘记……真的幸福吗……”
姑娘忘记了她。
他也忘记了姑娘,剩下的那半瓶药,他也给了自己。
…………
撕心裂肺的疼感侵袭全身,许阙捂住胸口,蹲了下来。
头顶一片黑蒙,最后一点光线也被无情吞没。姑娘急切的呼喊声在许阙耳边久久萦绕,慢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重来,把既定的命运全都打碎,然后重组。将没有压抑,没有安眠药,没有那场大火,也没有南国女巫手里的忘记一切的药。
有的只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艳阳高照,纸鸢在他手里,姑娘的手也在手里。
…………
一声惊雷在天边炸裂,许阙从猛然惊醒。
房间的灯还亮着,安眠药洒落一地,墙上的复古挂钟孤独地转着秒针。
大汗淋漓的他喘了口气,原来都是梦……他还活着。
等等——
为什么房间的格局变了?还有他的手乃至整个身体,小了许多?
他习惯性地拉开抽屉找手机,却发现抽屉里塞满了儿时的画纸,还有几把玩具手枪。透过窗户玻璃,他看到的是自己十二岁时的模样。
叮咚一声,时针指向了十二点——新的一天由此开始。
柒.【最好的时光遇上对的人】
许阙从车窗里跳了出来。
司机庆幸还好把车停得及时,但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小崽子!你丫的不要命啦!”
蒙蒙雨黏腻地抹在许阙脸上,许阙扔了书包,往来时的方向飞奔起来。
女孩还没有离开,在原地踩着地上的小水洼。她背着粉色书包,鹅黄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出稚嫩的气息。
许阙停在她面前,深吸了一口气:“要一起上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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