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是我看的第六部是枝裕和的作品。
在之前的电影里，他讲的都是生活的常态，是《海街日记》里四姐妹在夏夜点燃的花火，是《如父如子》里父亲和儿子沉默着走过的路，是《比海更深》里暴风雨过后恢复平静的小院子……故事情节简单到一句话就可以说完，电影却蕴含着丰富的生活细节。好像夏天潺潺流过的溪水一样，缓慢却生动。
我原以为《小偷家族》也会是这样的风格，不疾不徐，不露声色。却没想到，我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一个人在电影院看到潸然泪下，痛哭不止。
不是那种无法言说的叹息，也不是那种如鲠在喉的难受，而是真真切切的、泪流满面的难过。
过了好久以后，我才明白我在难过什么。
一、
影片的开头，是一家人围坐在拥挤的小房间内吃饭的画面。
姐姐在吐槽奶奶剪指甲剪得到处都是，妈妈在抱怨爸爸“捡”回家的小女孩吃了好几块可乐饼，爸爸说“今天太冷了，明天再把她送回去吧”，而男孩默默地蹲在墙边吃饭……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温馨的大家庭。
直到社区工作人员来和奶奶谈搬到公寓里的事情，对奶奶说：“您一直独居吧？搬到公寓里对您也能方便一些……”故事才从这里开始有了裂缝。
原来，他们是六个带着秘密住在一起的人。
拿着前夫保险金独自生活的老奶奶、在风俗店工作的少女亚纪、在正当防卫中共同杀害了女人前夫的男人和女人、被遗弃在汽车里的男孩祥太、还有被亲生父母伤害的女孩玲玲——六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被社会所抛弃的人，就这样共同生活在一个狭小、拥挤、杂乱的老房子里。
他们的生活是见不得光的，不论是老奶奶每个月向前夫的继子要钱，还是男人带着祥太四处偷窃，或者是这一家人悄悄“诱拐”了女孩玲玲……每一件事都被他们隐藏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在一起，又或者说，只要不出事，没有人关心他们怎么生活。
但他们生活得很幸福，虽然拮据但充满着烟火气的幸福。亚纪和奶奶睡在一个被窝里，奶奶从“因为亚纪的脚比平时凉”就能觉察到她遇见了不开心的事；玲玲曾经是被亲生父母所讨厌的存在，却在这里被女人紧紧地拥在怀里；男人的脚受了工伤，却还是一瘸一拐地陪男孩玩着互相追逐的游戏……
只有在这里，他们每个人都是被毫无保留地爱着的。
二、
在一家六口去海边的路上，女人和奶奶有这样一段对话：
“是玲玲选择了我们吧？”
“父母也能自己选择吗？”
“子女是没法选择父母的，所以自己选择的羁绊反而更强。”
“羁绊。就是我选择了你，而你心甘情愿地被我拖累。”
看到这里的时候，原本心情平静的我，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那一刻的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所触动。
那时的他们还在海边愉快地玩耍，手拉着手跳起来又踩进浪花里去。他们和我都还不知道，就在老奶奶用口型喊出“谢谢你们”之后，她的生命不久就会逝去。而女人即将丢掉工作，男孩即将在偷窃时被抓，他们所小心翼翼维护着的一切很快就要分崩离析了。
当故事的结局终被知晓，我才蓦然明白，在那一刻，打动我的就是“羁绊”两个字。
他们原本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是背负着各自的秘密艰难度日的人，却在这里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彼此相爱，彼此依赖。
像极了在庞大而冷漠的都市里独自漂泊着的我们，无亲无故，却也时时刻刻渴望着“家”的温暖。
相比之下，我们睡在高大宽敞的房子里，穿行在大都市的灯红酒绿中，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不认识租住在自己隔壁房间里的人。那些熨帖人心的关怀与爱，那些温暖的拥抱与开心的笑颜，那些闪着微光的幸福瞬间，仿佛才是我们的“奢侈品”。
就像那一夜的花火大会，六个人挤在根本看不见花火的院子里，只听见花火“噗噗噗”绽开的声音，但他们的脸上却浮现出了最美好的笑容。
而我所在的城市里没有花火，也没有能像这样一起相拥看花火的亲人们。
三、
电影的后半段，我几乎是哭着看完的。
随着男孩偷窃被抓，看似平稳的生活逐渐崩塌，每个人的秘密都被牵扯出来，再也无法掩盖。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庭，终究被社会强行拆散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这样的家庭生活，就好像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一样，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他们只是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多过一天是一天。所以他们给玲玲剪短了头发，改名换姓成为另一个女孩；所以他们在奶奶死后，连葬礼都没有举行就把她埋在了院子里；所以他们得知祥太没什么大碍之后，马上就打算抛下他逃跑……对他们来说，什么都比不上“就这样活下去”来得重要。
他们做了他们能想到的所有事，只不过是想再多爱一天。
我甚至无法去评价他们的生活“对”或者“不对”，因为他们的生活，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我多么希望，他们还能像原先一样生活在一起，不用去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往，不用去迎接失去了“亲人”的未来。即使他们的生活漏洞百出，即使他们什么也没有，可只要“在一起”，他们就是被爱着的。
然而如此深刻的“羁绊”，终究还是消失在现实的冷酷之中了。
是循规蹈矩地活着却无法得到爱，还是用爱去对抗整个世界的法则，究竟哪一种更残忍？
我独自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泪流满面。
四、
故事的最后，小女孩独自趴在阳台上，却再也看不见路过的男人和男孩了。
电影落幕了，可我总会觉得，这群人一定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生活着。
不知道从那以后，祥太会好好念书，从此成为一个正派的人吗？
亚纪会和在风俗店认识的4号先生在一起吗？
玲玲能在原生家庭里健康的长大吗？
独居的男人和在监狱里的女人，以后还有可能见到祥太、玲玲和亚纪吗？
“小偷家族”里的这些人，以后还会被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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