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的后续

《相思》的后续

2017年第一部刷屏的中国风短片《相思》，看哭5000万人，看到王初桐拍门的那一段，我也哭了。“门当户对”绑架了多少爱情，“父母之命”拆散了多少鸳鸯？我的姑婆也如同片中的六娘含泪出嫁远方。

那一年，太外公听取了媒妁之言要把姑婆许配给在几百里之外当煤矿工人的人。当时的姑婆在村里已有了情投意合的人，用眼泪表示了自己的抗议。可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名工人，一个居民户口，在农村是多么地了不起，那就相当于一张长期饭票呀。姑婆依靠在门框上哭，太外公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骂：

“哭也没用，肯要嫁，不肯也要嫁！”

“你不肯，你不肯，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就是绑了你的手脚也要把你嫁过去。”

“你想硬，是吧？放在棺材里也把你抬去！”

……

终究是拗不过，姑婆嫁了。村里的那位小伙也离开了村庄求学去了。这与初桐和六娘的故事何其相似，我们的中国风短片就在这里结束了，给人留下无限遐想，可是我姑婆的真切生活在继续。

在离家几十里的夫家成婚之后，姑丈就回几百里之外的煤矿上班了。姑婆和姑丈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有了孩子以后姑婆基本也就待在娘家带孩子了。这样过了五六年，下矿挖煤的姑丈日夜思念家中妻儿，几次申请回家探亲不得批准。一日，姑丈与同村的工友一起下井，矿井塌了，工友被压死了，姑丈一夜惊恐不睡，第二天大家发现他疯了。病情被控制以后，姑丈就被送回老家疗养。姑婆就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夫家开始照顾病人的生活。

村子里山上的林子禁伐了，姑丈扛着树下山了；因为人家的鸡吃了院子里的菜，姑丈把鸡毒死了……村子里的乡亲知道姑丈的疯病都不是很计较，可是姑婆为了姑丈不知偷偷抹了多少次泪。几年过后，家里又添了一个女儿，姑丈很高兴，身体也慢慢好了一些。不久，姑丈回去上班，一家人就全搬去了煤矿区。

以为姑婆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一个身体不好的煤矿工人微薄的工资怎么够一家五口的吃穿用度。住在矿上分配的小平房里，姑婆种豆卖、种棉花卖，想尽一切办法贴补家用，日子还是过得一贫如洗。最惨的一次，米已放在锅里了，煤气在哪里却不知道，可以借钱的地方都已借遍了，姑丈在矿上，娘儿四个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母亲回忆说，每次去看望姑婆，姑婆总是泪盈盈的，姑婆这一辈子真不知流了多少泪水。我也想起多年前跟随母亲去探望姑婆，告别之前，母亲让我把几百块钱塞在碗柜的抽屉里。送我们上车，母亲说：“姑，我有钱放在抽屉。”瞬间，姑婆红了眼，泪水肆无忌惮地下来，“你们总是这样，你们总是这样……”一边抹着泪，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说放假了有空来玩。车子启动离去，看着站在那里的抹泪的姑婆，我和母亲都掉下泪来。

太外公去世的时候，路途遥远的，那时又没有现在这般交通便利，等到姑婆接到通知赶来已经下葬了。姑婆趴在太外公的坟上嚎啕大哭。我想这哭声即是失去父亲的悲痛，也是哭自己生活的辛酸。

就这样一年年的，姑丈得了肝癌在姑婆五十二岁的时候去世了。本就困难的家庭更加捉襟见肘了。听母亲说，姑丈去世的这一年，姑婆原来村里的恋人去看望了她。六娘生活悲催，初桐已是县城一所学校的校长，他向妻子讲述了缘由，得到妻子许可翻山越岭前去探望。几十年过去了，你有妻室儿女，我有儿女成群，这情景，该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

17年的元旦见到了姑婆，表舅特意开车送姑婆来与母亲聊聊家常。三个孩子全部成家立业，特别是最小的女儿，小时候的苦让她非常努力，现在有很可观的收入。七十几岁的姑婆，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洋溢着欢欣。告别的时候，姑婆对我说16年，她去了青岛、海南、广州……去了很多地方，是要多出去走走。望着远去的汽车母亲说：“姑婆现在是享福了，年轻时吃了多少苦呀。”是呀，姑婆享福了，艰苦贫穷的曾经让孩子们非常努力，懂得母亲的不易，个个孝顺，可是，姑婆的爱情呢？

七十岁那年春节，姑婆回到老家，六娘与初桐在一起不知聊了多久。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连一颗红豆也没有带在身边的姑婆，就这样，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