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韩麦老师谈恋爱[短篇小说]

和韩麦老师谈恋爱[短篇小说]

作者:兰露儿

认识韩麦两年多了，小可已经是高三的学生。她虽然喜欢韩麦老师，韩麦老师也喜欢她。他们虽然经常写信，经常四目相对就会放电，虽然韩麦老师就住在高中家属院，但是她从来没有去过韩麦老师家。

这是个禁忌。

是的，就像他们可以在操场上玩球，不论玩得多开心，多默契，但总有同学在一起。

可是，这次禁忌要打破了。

小可以为韩麦老师会客套一下，会请她坐下为她倒茶，或者倒杯咖啡，会有让她不适应的疏远感，但是她没想到，如同多年的男女朋友长久见面一般，他激动地拥抱了她。而她也竟然没有抵触，更没有反感，反而也一样如同见久违的男朋友一样兴奋。

他是这样年轻帅气，小可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精致而多情的男人。发际线如同高山上的柏油马路一般，恰如其分地勾勒在象牙白的脸庞和干爽漆黑的头发之间，简洁的单眼皮，干净的目光。他喜欢穿一身银灰色的西服，内搭浅得发白的蓝色衬衣。他口才很好，唇角的弧线很美，讲课的时候，侃侃而谈，仿佛吐出一朵朵浅蓝色的玫瑰花一般，十七八岁的女孩看到会春心荡漾，被深深得迷住。或许小可就是这样被迷住的。

怎么可能结婚了呢？但是这是事实。他的妻子据说是远处一所乡镇中学的数学老师，听同学说是一个长相利索，很会说话的女人。

想到和一个已婚男人约会，小可还是觉得羞耻得很，脸庞已经红成小桃子，尖尖的下巴，细细的脖子，也羞红了。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感觉韩麦老师像一个已婚的男人，比起一个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的鬼鬼祟祟的没有道德底线的男人，他更像一个阳光大男孩。

“韩麦老师。”她轻轻把韩麦推开，竟然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如同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不好意思，我太失态了。”韩麦老师擦了泪水，脸上就像雨过天晴的夏日傍晚，浑身上下释放一股清新愉快的气息，小可也瞬间被感染了。

“韩麦老师，您让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已经知道这是一场约会，小可的内心已经激动得如同有很多头小鹿乱撞，她更加不知说什么。这可是初恋，揣着一切美好幻想，毫无杂质的初恋。

“我，哦，只是想邀请你来我家看看，还有，我看你复习很辛苦，为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韩麦老师竟然也如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般，竟然也如同第一次对女生表白一般脸红了，很害怕对方会误会自己。

“那好吧，我参观参观。”可是小可立马又改变主意，“我还是先吃红烧肉吧，好香啊，我肚子都咕咕叫了。”她心想，要是墙上挂着婚纱照之类的该有多尴尬，会不会有罪恶感？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感觉韩麦老师像个有妇之夫，说起相恋，从他们之间的通信开始的，是韩麦主动先写的信。柏拉图式的恋爱，精神伴侣，对，他们是这样的。小可一直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太心虚。

“米饭香糯可口，红烧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小油菜青翠点缀，清爽可口，一百分！”小可吃得无拘无束，俏皮。

韩麦盯着小可得吃相，感觉小可像一只猫咪一样，他盯得很直接，眼睛里全是幸福，他好像忽然知道幸福的模样，他已经拥有幸福这么久了，而她马上就快高考了，就要离开，他的幸福就要远走高飞了。

“多吃点，你看你这么瘦！”韩麦老师像一个大哥哥一样。

“还有两个月高考，压力山大。可是现在全都没有了！”小可忽然感到非常轻松，生怕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像做梦一样。

“今天我请你来，还想邀请你五一假期出去旅行……”韩麦老师试探着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以为你的信里是在开玩笑呢，原来是真的！可是五一假期你不打算和家人一起……”小可看着韩麦的眼睛，欲言又止。

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有100多次通信，书籍、运动、成长故事、对彼此的爱慕……但是从来没有聊过那个女人。

“什么家人？我父母吗？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从来不干涉我的……”韩麦老师忽然很奇怪，小可怎么会有这样的顾虑。

“你爱人，你妻子啊……”小可放下碗筷。

“什么？哪里有的事？我的爱人就是你啊。”韩麦老师一脸无辜，竟然有点呆萌。

“可是明明你就结婚了吗？我刚上高一的时候，那个国庆节……”小可越说越觉得自己好丢人，竟然爱上有妇之夫。

“嗯？有这种事情？”韩麦老师忽然抱住头，双眉紧促，努力回想的样子。“你误会了，没有，我从来没有结过婚啊。”

“可是很多同学都见过那个女人……”小可站起来，要到墙上找婚纱照之类可以证明韩麦老师结过婚的证据。因为她也见过一次，刚上高中时，那个女人，穿着一袭简约风衣，腰上有民族风纹饰。

小可每个房间都看了一圈，她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在做梦。书房墙上有几副字，落款都是“韩麦”。书橱里的书很多，摆在最明显位置的书都是他们在信里交流过的，《东京爱情故事》、《雪国》……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爱川端康成啊，是他的唯美？他连死都写得那么美？还是喜欢那种男女之间奇妙的感觉？

“小可，你要相信我，我大学毕业就开始做你的老师，哪有时间去结婚呢！来，你到这里，我要送给你的十八岁成人礼。”

韩麦把小可拉到一个朝阳的房间，一张铁艺的小床，上面是咖啡色的方格子。看来是他的卧室了。房间很大，床尾没有电视、电视柜，而是几个画架，每个画架上都摆放着一副油画，全都是小可。她读书的侧影，她在校园里走路的背影，在操场上手拿足球开心大笑的她。

“可是，那么，我就卑劣多了，我一直以为……可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小可眼泪像打开了泉眼的水柱，心中的疑虑重重，但她很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的。

“好了，不哭，我的小可爱，吃饭去吧。”韩麦拿出手帕给小可擦掉眼泪，捏捏她的小脸。他是多么想再次拥抱小可，亲吻她因为哭泣抽噎而越发红润的嘴唇，他没有，他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那野兽一般的占有欲。他不需要肉体的占有，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这就已经足够。

小可翘起脚，双手搂住韩麦的脖子，用纤细的手指摸摸他下巴上两根可以忽略不计的胡须，想要吻住他的嘴。这样完美无瑕的韩麦老师，这样完美的恋人，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是韩麦阻止了她……

真的就是只吃了午饭，小可离开韩麦老师的家。她开始憧憬五一假期的恋爱旅行，有点意乱神迷，但是回到教室，她立即被班里备考的氛围浸透，在题海出没。

韩麦老师也很快回到教室，他看到小可专心做题的样子，他放下心来。两年多的相处，100多封信，他知道小可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她目标明确，考一所好的大学，学习经济类的专业，去外资企业工作，赚好多钱，养父母。

“韩麦老师，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农民，而且不是普通的农民，爸爸不能生育，老实得有点傻，确实是不聪明；妈妈有些智障，是真的傻。不知道上天知不知道我的亲生爸爸是谁。而我只知道我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女儿……”

虽然两个星期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小可还是度日如年，她期盼着和韩麦老师的浪漫之旅。韩麦更是如此，每天看着自己心爱的可人儿，他的内心饱受极度的煎熬，可以说是茶饭不思，憔悴不堪。他爱这种痛苦，他愿意在这种痛苦中死去，最起码这是他想要的，是他自由的意志。

可是，韩麦老师的幻想终于还是被罗莉给催毁了。

韩麦和罗莉不离婚的唯一条件是她不要到他的房子来，给他自己生活的空间，也给罗莉自己消化这份痛苦的时间。三年以后正式离婚。

“你就是被这个小妖精迷住才要和我离婚的是么？”罗莉已经全然不顾自己庄重大气的形象，她粗亮的发丝蓬乱起来也像斗争武器一般。她虽然答应韩麦不到这里，但是很早之前她就在家里安装了微型摄像头。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抓到韩麦的把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看到小可进门的一瞬间，看到他们拥抱，她的国度就崩塌了……

罗莉在几十里之外的一所乡镇中学工作，业务能力很强，是骨干教师，自己带着两岁的女儿，非常辛苦。平凡的工作，庸常的女人，本来应该过得很幸福才对的，可是罗莉却把生活过成了外表光鲜的地狱。

上周她才和同事又干了一架，好像是因为什么荣誉。她和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拿笑脸相迎，客套话一箩筐，可是她又目中无人。所有的责任都是别人的，所有的功劳必须是她的，她是女王，所有人都必须听她的。她教学成绩好，对领导说话嘴甜，会奉承，对学生和家长面上会装，虽然有时做的过分，还打学生，但都没有影响她似乎是优秀教师的形象。

熟悉罗莉的同事都对她避而远之，不愿意浪费时间和一个虚伪的人交往，侮辱了自己的人格。而这个和罗莉刚刚干架的同事是个实习的大学生，是个泼辣直率的东北小姑娘，句句话戳到罗莉的心窝里。

没有不透风的墙，原来同事们早就知道她和老公分居的事情，没有敢说的。这小姑娘被惹毛了，初生牛犊不怕虎，“难怪你老公和你分开，你的品质有问题。你不配当老师！”

“啪！”小姑娘被一个耳光打懵了。

回家以后，罗莉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去妈妈家看女儿，而是打开电脑看这段时间的监控，韩麦还是和以前一样过着无聊的生活，她放下心来。刚要关电脑，她看到小可来到家里，看到自己的男人拥抱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女学生！

“你怎么来了？”韩麦看到罗莉蓬乱的头发很吃惊，浑身打了几个冷战。他几乎都要忘掉这个女人了，他一直沉浸在单身的妄想里。

“卑鄙！你竟然和女学生乱搞！告诉我，她是谁？她是谁？”罗莉近于歇斯底里。

“谁？你说什么？”韩麦不知道家里有摄像头，但还是被吓到了。

“我全都看到了！你还装！”罗莉指着自己安装的针眼摄像头。

韩麦老师沉默了，他明白了，他无话可说。过了许久。罗莉发了半天疯也沉默下来。

“罗莉，对不起，我们离婚吧。我们真的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对你对我，对孩子都不好。”韩麦说到孩子，低声呜咽。

“你还知道孩子？”罗莉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下孩子，这个孩子既是她的筹码，又是她的累赘。她想要用孩子把韩麦拴住，又感觉她和韩麦离婚是早晚的事，她心疼孩子，又恨孩子。

“孩子给我，我是孩子的爸爸，我会好好爱她。”韩麦一直担心孩子会受罗莉的影响，更对孩子有很多的愧疚。

“哼，你更爱小妖精吧！”罗莉冷笑一声，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再吵也没有意义，我们早就该分开了不是吗？”韩麦疲惫不堪。

“好，分开就分开，鱼死网破……”罗莉的眼睛里充满了凶恶的目光。韩麦知道她又要拿女儿要挟他。

“你不要伤害孩子！”以前这种情况，韩麦几乎都要给罗莉跪下，他害怕极了，他不想被罗莉当犯人一样管束，又不想伤害她们母女。所以，每当罗莉拿自杀或者伤害女儿要挟他，他都会缴械投降。

这次罗莉不等韩麦投降就已经冲了出去，这时天已经黑了。罗莉发动了汽车，灯光刺破了整个夜空。

韩麦已经追不上罗莉，只能给岳母打电话，让她把孩子藏起来。每次都是这样。可怜的岳母也管不了罗莉，只能躲藏。她害怕女儿这样，所以经常给韩麦打电话求他不要离开罗莉，她知道韩麦心软，都会听她的。是的韩麦会听她的，但是命运却没有听她的。她以为不一会儿就会接到罗莉歇斯底里的电话，可是却接到了警方的电话。罗莉出了车祸，被送去了医院。

韩麦接到岳母电话也立刻赶到医院。韩麦只记得夜幕好黑，天上的星子不知都到哪里去了，周围好静，静得如同硝烟刚刚退却的战场，他仿佛听到罗莉奄奄一息的呼救声。

他们是怎样走到这个地步的，韩麦回想，为什么他对这个女人感到这么陌生？控制，是的。不能画油画，不能练书法，不能读书，必须考公务员，考不上就一直考，要么就下海经商……那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起初他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慢慢的他发现没人给他开玩笑。那个女人不是需要一个男人，她更需要权力，需要金钱，需要地位。既然如此，大家和平分手不好吗？不好，丢了她的体面，于是各种寻死觅活，各种要挟……

医生说罗莉情况很不好，双腿需要截肢，大脑也受到严重撞击。

还在期盼五一浪漫旅行的小可对此事毫不知情，直到假期前一天她收到韩麦的信。

“对不起，小可。我欺骗了你，我现在必须要为那个女人负责到底……”

从那以后，韩麦老师请了长期事假，陪伴罗莉，而小可也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十五年以后，小可已经33岁，她生活在美国迈阿密，在一家心理咨询中心做事，有一个三岁的儿子。老公是个帅气幽默的韩国人，是迈阿密大学最年轻的教授，长得有点像《浪漫满屋》的男主角rain。幸福地生活在异国他乡，小可很知足，很珍惜。可是听到韩麦老师自杀的消息后，她的眼泪还是滂沱不止，泣不成声。

不管晴朗微风，还是暴雨如注，小可都抬起头，或者把伞微扬，看着或碧蓝或灰沉的天空，他都会想起韩麦老师，他不知道这十多年他是怎么度过的。或许，现在才是他的解脱。

“韩麦老师，你还好吗？”

周一工作日，小可按时来到工作室，窗明几静，茶几上插一瓶绿色的新鲜桔梗。她坐下端起咖啡喝一口，看到第一位病人的简介:

韩麦，男，高中教师……

201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