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一零年正月初六。
我呆呆坐在车里,茫然望向窗外。繁华的街道,高耸的楼房,气派的桥梁,就连那些名胜古迹也没引起我一点兴趣。
进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北大医院,在住院部神经外科住下。
第二天清晨,在病床上,量血压,抽血,这些住院后的程序一一进行。上班后的医生,惯例查完病房,我在一女护工的引领下,去做相应检查。
一上午的时间,我机械地跟着这位女护工。这是一中年妇女,她很健谈,她告诉我,他也是天津人,和我是老乡,她老家是蓟县的,是嫁到北京的。我木讷着,面色愁容地应着。
从有症状的疼痛,到查出病因,去看医生。医生告诉我和家人,脑动脉血管畸形不好医治,像我这罕见的畸形团更不好治疗。我听后,醉态朦胧似地回到家里。刚进中年的我,正是人生的辉煌,千钧重负的时候,医生说让我保守治疗。保守治疗,意为着不能医治。我怎能不消沉,精神恍惚,一切变得灰暗,生活、家庭、事业、未来好象都已关停,一片空白。最后,在一亲戚的帮忙下,我来到北大医院治疗。
可能是春节刚过吧,病人不多,两人间的病房只有我一个病人。我呆坐病床上,一上午的检查使我有些疲倦,我没有出声,只喝几口水。妻子一旁小声问我,让我吃些饭食,我轻轻摇头,出神地远望街道景象。天空阴沉,不时有雪花飘落,使人情绪更加低落。
夜里我睁着双眼,细想恐极,在这漫长黑夜,我静躺病床上,感到绝望,又有些无助。
一天,护士通知我去找我的主治医生李主任。我和爱人我们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李主任办公室。进屋后,李主任客气请我们坐下。
李主任告诉我们,我的病是罕见的,先天的,是埋在脑袋里的一颗不定时炸弹。畸形血管随时都有破裂可能,一旦破裂会造成颅内大量积血,根本来不及抢救。李主任又拿我的CT片给我们讲治疗方案。简单地说,先做介入手术,最后再做开颅手术。所谓介入手术,就是用特种的钢丝夹住一种专用的胶,从大腿根的动脉血管里,钢丝沿血管抵达病灶处——脑畸形血管根部,用专用胶栓塞住畸形血管。不能一次栓塞住所有畸形血管,介入手术要做二到三次。最后李主任让我先回病房,单独和我妻子交代病情和手术风险,怕我在场心理难以承受。
第一次介入手术很成功,七个小时的手术,我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后回到病房,术后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我躺在病床上,腿一动不动,直到二十四小时才能弯曲活动。
第二天,我开始慢慢下地,慢慢走步,没有感到异常,我脸上有了一点久违的笑容。
李主任看完后,告诉我们,这此介入手术很顺利,叫我加强锻炼,按时吃饭,放下思想包袱,保证身体强壮,为下一次手术做准备。
我看到了希望,就像在大海里挣扎着,突然抓住一件救生衣,喘气拼命向岸边游去。我话也渐渐多了,饭也觉香甜了。家里人也为我高兴,妻子还为我买来各种水果和营养品。
李主任和我们说,这段时间先回家静养也行,过半个月再来做二次介入手术。我们商定后决定不回家,一怕这病有危险;二怕再住院时没有空闲的病床。
这段时间作息很固定,工作上,自从有病以来,自己的个体小厂也停工了;家里每次来电话询问病情,也是总打给妻子。每天清晨起床洗漱后,活动会儿身体,开始吃早饭。等到上班后医生查完病房,我是不用吃药输液的。那时的智能手机还没普及,微信还没有出现,我用看书看报和听收音机打发时间。每天午饭后在病区散完步,听着收音机里单田芳的评书进入午睡。下午除了锻炼身体,就看书报。医院规矩很严,病人外出得写假条,经医生批准才可以出去。我为不给医生护士添麻烦,也为我的病情考虑,基本是不去院外的。我让妻子常去逛逛,散散心,回时顺路买些东西带来。晚上的时间也是规律的,吃完晚饭去散步,回来听收音机里新闻联播,有时和一些病友聊天探讨病情什么的。
时间过的很快,明天我做第二次介入手术。李主任叫去我的家人和妻子,向他们讲述可能术中术后出现的情况。家里人回来宽慰我,叫我放心。说实在的,我有些惧怕,犹豫过。但为了继续治疗,我不敢往坏处想,总想好的方面。人啊,谁不想好的事情。可有时坏事情的出现,你又不能不接受这个现实。
我做完二次、三次介入手术后,身体偏瘫很严重,开始走路时需要有人搀扶,眼睛重影也很严重。我心情又回到从前那种忧伤苦闷,甚至比这还糟糕。我就像在大海里拼命挣扎,已感到精疲力尽,生还无望,力竭难持,还能不能到达岸边。
病房里原住的一位病人,已前两天痊愈出院。这天又住进一位病人,是一位年岁很大,看样子又是很文雅的学者。我没有和他招呼,一个人呆呆坐着,注视窗外,望着远处街道景象。
倒是这位病人的家属,可能是病人的老伴,和我们先打起招呼。我妻子也客气回应着。听她们交谈,知道他们是北京城里人,老人七十多岁,是颈部两侧血管狭窄。妻子也简单说起我们是哪里人,什么病。我还没有吱声,对方病人也没有说话。这时护士进来,问他的病情并一一登记。在病房门口处病人标示牌上,我知道了这位病人姓岳。并在以后的交谈中知道他退休前是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慢慢我们熟识起来,我们按家乡的习俗叫他们岳大爷、岳大娘。岳大爷的性格很沉稳,加上有病的原因,整天话不多。是多年的习惯,每天清晨叫岳大娘去买当天日报看。岳大爷有一儿一女,儿女工作很忙,主要由老伴照顾。岳大爷原先的老伴没了,现在的老伴是几年前后续的。后续老伴照顾岳大爷很细致,打水打饭不说,每天晚上准时打好洗脚水给岳大爷洗脚,给岳大爷绞脚指甲,每天陪岳大爷散步。
看着他们俩,感慨万千,遐想到我们老年,也像他们一样恩爱相顾是多么地幸福。又想到自己目前状况,我黯晦消沉,忧愁接踵而来,不住叹息。这时岳大爷会一直看着我,默默长时间注视我。
一天,一群实习的学生,其中还有几位外国留学生,在一医生带领下来到我们病房,这位医生叫我拿出我的CT片给他们看,这位医生给实习生们讲解我的病情和治疗方案。有时用中文,有时用英语。最后,我听他说,我这种病很罕见,不好治疗,很难治愈。听后,我心情更加沉重,坐愁行叹,很想知道李主任他们是怎样制定我的治疗方案。
问了李主任一些情况,李主任说通过几次的介入手术,病灶大部解决,但是一些毛细血管是没办法栓塞的,脑袋里的这颗炸弹还没彻底排除,只有通过开颅手术才彻底解决。开颅手术风险很大,日后病人可能会瘫痪在床,或以轮椅为伴,生活上还需有人照顾。如果保持现状,我们现在就能出院回家。看着李主任纠结表情,我脑海里也反复思考,家人和妻子也没有了主意。
几天来,顾虑困扰于我,妻子和家人最后意见是继续手术。我没表态,遐思迩想,我问过医生,不开颅手术还能活多久?医生告诉我,不好说,也许没事,也许畸形毛细血管随时破裂,威胁生命。
对于我的境况,岳大娘很同情我们,劝解我们。看着我无神的眼光,岳大爷冲我点头示意,深情说道:“人一定要有信心,要有希望。不管怎样,一定要振作起来,放下负担,不要有压力。” 又说他自己经历的事很多,就是有坚定的信心和美好的希望才到今天。还说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还来医院治疗,是要继续生活的更好。
我的心不由一凛,是啊,人要有信心,看到希望。夜里我辗转难眠,脑海里争论不休,岳大爷的话响在耳旁,信心、希望、振作。要打消一切顾虑,要重拾信心,活着就是幸福,生活还要继续。鼓起勇气,深惟重虑后,我决心赌上一把,天见犹怜,菩萨保佑。
在我们再三恳求下,李主任最后也同意给我做手术,并积极研究制定手术方案。
手术当天,家里来了许多人。看着他们关切的目光,骨肉厚爱,我强装镇静地和他们说笑。躺在车上去手术室的路上,我强忍眼泪,微笑向他们挥手,触目惜别,内心感觉悲戚诀离。
我是早晨七点半进的手术室,进到手术室,医生和护士几个人围在我四周,不一会儿,麻药进入我身体,我很快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被退出手术室已是第二天凌晨三点,做了十九个小时手术。事后听妻子说,我推出时,头缠绷带,脸肿很大,苍白浑噩,带着氧气慢慢呼吸着。
十九个小时,家人们是在焦虑不安互相安慰中熬过的。医生和护士更是劳累困顿,尤其李主任走路都不稳。李主任说手术还算成功,共输了1200CC的血,他就像考古一样,小心翼翼地剃着畸形血管,生怕多去一点脑细胞,细入毫芒。
天亮时分,我正式清醒过来。伴随而来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头晕、剧烈疼痛。李主任让我活动一下四肢,我动了几下。看到这些,李主任告诉我说比预想的结果要好,告诉我实在忍不住疼痛就叫医生。我坚持着,有时差点发出痛苦的呻吟。白天为减轻疼痛,听别人说话;在孤独的黑夜里,煎熬地等待黎明的到来。我在病床上整整折腾了九天,回想起来,心有余悸。
扶着病床,慢慢下地挪走两步,妻子冲我笑了笑。另一张病床上的岳大爷也微笑冲我点点头。我来到窗边,眺望远方,明媚阳光照耀大地,春天气息令人陶醉。我久久注视着这一切,百感交集。直到护士叫我输液时,我才回过神来。
今天我终于可以出院了。感谢李主任,感谢这些天来照顾我的医护人员。最后和岳大爷岳大娘告别。岳大娘祝福我几句,岳大爷没有说话,挥手微笑和我告别。
是啊,活着就是幸福,生活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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