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恩佳音
01
七夕节,网上飘满粉红泡泡,出差的爱人专门赶了回来,我也可以调休一天,但这一天我想回老家看妈妈。
孩子们的学校要求不能离开本市,每天需要网上打卡获取地址,暑假期间俩宝排满了辅导班,爱人经常出差,我的时间我做不了主。
可我的心里一直牵念着一个人在老家的妈妈,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回家看她啦。
起床时,爱人迷迷糊糊地说:“今天七夕,你却要回家看老妈,我大老远跑回来,和谁一起过节?”
我向他歉意地笑笑,没有说话。
他努力撕开两片眼皮,眯着眼儿看了看我,挤出一个笑脸,翻了个身说:“逗你嘞!回去吧,路上慢点!我还有两个孩子陪着,老妈应该也想她的孩子啦。”
不知怎么地,我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扭过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早上六点,“啪嗒”一声,我轻轻地关上城里的房门,好像所有的负担也一起被关进了屋里,顿觉如释重负,全身无比轻松!
我乘电梯到地下室,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脚上的白色平底球鞋,并没有给静谧的环境增加半点杂音。
头一天晚上,我已经备齐了给老妈带的东西。坐上车,我习惯性地打开导航,回家路上有很多限速设置:40、60、70、80、90和120,没有导航的提醒,我的心里没底。
从郑州的家到我的老家两个小时十八分钟,经过国道、省道、县道,再到乡道,从柏油马路到水泥路,一直延伸到我的家门口。
出门十分钟,驰向连霍高速,迎着朝阳,我一路向东。来来往往奔忙的车辆似乎与我无关,我的眼前只有回家的方向。
清晨的太阳已经爬得高高的,清澈明朗的天空上,飘荡着几朵慵懒的白云,明媚的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倾泻进车里,刺得眼睛无法睁开,我顺手掰下前挡光板。
02
经过新郑机场,一架飞机远远地从天空飞过,我忽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带老妈坐过飞机。
前几年,妈妈帮弟弟看孩子,看完侄子,看侄女儿,弟弟、弟妹上班,孩子们太小,她总是走不开。
去年,侄女儿开始上幼儿园,可是我又忙着9月底的国家资格证考试。
去年春节前,我告诉爸爸妈妈今年暑假带他们出去看看,可是又赶上特殊时期,学校不允许学生离开郑州,旅游计划也随之泡汤。
爸爸妈妈将近70岁,都没有坐过飞机。我总想帮他们实现这个愿望,可实际上却做得不够好,心里很惭愧。
这些年,我忙着工作、孩子、家庭。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我考了一个证,又考一个证,分给父母的时间很少,总是一晃就过去了好久,才匆匆忙忙赶着去看他们。
侄子和侄女儿已经长大,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一个人在家,总说无聊,没有事干,急得心里发慌。
今年春节后,爸爸妈妈决定留在老家。可是老爸又不愿意闲下来,我的爱人帮他找了一个轻松的工作。老爸去了外地,现在只有老妈一个人在家。
我每次给她打电话说“回家看她”,她总是慌忙阻拦:“别来回跑啦,你那么忙,不要挂念我,我身体好着呢,每天和一帮老姊妹在一起,啥事儿都没有!”
怕这次回家又会被她一顿“数落”,我事先并没有告诉她,过了机场,我才拿起手机,拨通老妈的电话,打开蓝牙耳机。
“喂,小闺女儿!”妈妈的声音。
“妈,我现在过了新郑,一个小时候后到家。”
“咦,你这孩子!给你说,不让你来回跑,你咋又回来啦……”
……
四十多岁的人啦,在爸爸妈妈嘴里,我依然是“小闺女儿”!
一次, 隔壁梅兰婶儿取笑我爸:“你嘞小闺女儿的小闺女儿,都成大闺女啦!你还天天说你小闺女儿回来啦!看你的小闺女儿啥时候能长大!哈哈……”
老爸嘿嘿一笑,说:“无论她长到多大,在我眼里她还是我嘞小闺女儿…...”
03
下了连霍高速,我右拐进入县道,路两旁整齐地种着又直又粗的杨树。前几年这条路刚修建好时,我们从这里经过还是杨树苗,如今已是一片繁茂!
两侧浓密的枝叶在路中间交汇,错综且有序地成为半月形,好像一条拱形门,为路上的行人遮阳蔽雨,微风拂过,杨树叶窸窸窣窣地鼓着手掌。
左拐进入乡道,我就看到了高中时的母校,只是现在在老家上学的人日渐减少,学校也进行了整合,曾经的高中变成了如今的乡镇小学。
学校对面的“老卢”烧饼摊还在,只是摊主由老卢换成了曾经的小卢,曾经的小卢如今也和当年的老卢年龄一样啦。
我们上高中时,很少有零食,更没有吃过什么点心,偶尔溜出校门,两毛钱买一个“老卢”烧饼,就是当时最好吃的美食了。
我靠边停车,对小卢说要10块钱的,他递给我6个烫手的大烧饼。
“老卢”烧饼又厚又软,飘出的香气缭绕着我的味蕾,我急不可耐地掰掉一块儿塞进嘴里。
嗯,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吃不出当时的感觉了。
我弟弟的一个同学小超,在“老卢”烧饼摊前面隔六个门店开了一个电器行,我想去给老妈买个冰箱。
“咦?姐,你啥时候回来啦?想要啥嘞?”
“我刚到你店门口。想给我妈看一个冰箱,就两个老人用,不要太大。”
“来,看这个中不中,姐?”他把我带到新飞冰箱展示区。
“这个啥配置?看着大小差不多。”
“这个是风冷无霜冰箱,特别好用,性价比还高,咱自己人一般都用这款。”
“好,那就这个吧。”
“半个小时给你送家去啊!”
04
远远地,我看见老妈站在门口,腰里束着围裙,两手在胸前不停地来回搓着,眼睛往大路上不停地张望。
看见我的车拐进胡同口,她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不是说一个小时后到家吗?咋用这么长时间?”车刚停稳,她就凑上来焦急地问。
“我拐小超店里,给你买一台冰箱。”
“哎,买冰箱干啥?我一个人在家,用不着。前几天,强给我打电话说,让小超送来一个,我都没让他送。一转眼儿,你又买回来啦!”
“我给你买的有肉和水果,你一下吃不完,需要冻起来……”
“哎呀,哎呀!你就乱花钱吧!”
老妈的话刚落音,送货师傅已经把冰箱送到家门口,十几分钟安装好,开始运行。
我们把东西提进屋里,我在外面洗手,听见老妈在堂屋里说话。
“老刘,看看!你闺女给你买个大冰箱。”是老妈兴奋的声音,肯定在给老爸视频通话。
“咦......你怪舒服啊!女婿两个月前,刚打电话给你装个新空调,闺女又给你买个冰箱,你一个人在家,啥都得给你备齐喽。”
“我又没让他们买,都不吭声,直接买回来啦!”
“这些孩子啊,就不知道省着点过日子!”老爸嘴里埋怨着,脸上却笑开了花,兴奋得像一个孩子。
我凑到老妈身边,老爸看见我,又是一顿“埋怨”,最后才问我:“你咋又回去啦?上个月,强家几口刚回去过,你们不用来回跑啦,你妈没啥事儿,她一个人在家,玩的美着嘞……”
05
和老爸通完电话,我走进被杨树荫环抱的小院儿,这里和两个月前简直变了一个样!
不知道谁送给老爸三棵蔷薇,爬满南边的整面院墙,大红、粉红和黄色的蔷薇花,在风中摇曳生姿,低头细语。
几棵丝瓜爬上门楼和两间门面房,上面垂着不少又粗又长的大丝瓜,老妈说,弟妹的妈妈想要丝瓜瓤刷锅,要给她留着。
西屋南边儿,几棵冬瓜被老妈用棍子引到了二楼,护栏上挂着好几个大冬瓜,老妈给它们都套上蛇皮袋儿系在铁锈红的栏杆上。
西屋门前有两棵柿子树,今年结的果子不是太多。老妈说,去年结得太多,树枝都压断了,像人一样,今年它们该歇歇啦。
堂屋门前的葡萄架,被老妈修整得干干净净,下面坠着一层紫红色的葡萄,我伸手摘下几颗,拿水笼头下冲洗后,放进嘴里,甜中带着淡淡的酸,好久没有尝到过这种味道啦。
“你下午回去的时候,把葡萄都剪下来带走,让孩子们吃。我已经吃够啦,给你婶子大娘们也送了不少。前几年没人管理,葡萄结得不好,你叔来家里,剪下来都送了人,孩子们也没能吃到嘴里。”
厨房前面,老妈种一片指甲花,开满紫色、大红、粉红的花。老妈说,这是为我女儿和小侄女儿准备的。
厨房南边,老妈种着一片青菜:一畦韭菜、一畦生菜、一畦空心菜,都是肥肥嫩嫩的叶子,长势喜人。
大门外边的杨树下,杂草丛中零星散落着几棵蒲公英,一片生机盎然,小时候对这些视而不见,现在才发现它们也有一种独特的美。
我正沉浸在小院里的美好,厨房里飘出了熟悉的香味,牵出我的口水,拽住我的双腿。
我嗅了嗅鼻子,开心地说:“好香啊!老妈,给我做嘞啥好吃的?”
“给你包了几个菜龙,锅刚冒烟儿,你可闻见啦!嘿嘿......”
老妈用自己编的小竹筐,端上来六个新鲜的菜龙,我用嘴吹散热气,咬一口进去。嗯,香!只有老妈做出来的,才是这个味道。
老妈知道我最爱吃用韭菜做的菜龙,我打电话说在回来的路上,她就赶紧和面、割韭菜、摘韭菜,炒鸡蛋和虾米,匆匆忙忙蒸锅里。
我和老妈坐在堂屋里吃午饭。门外的秋风,捎带着蔷薇香、葡萄香和青草香,不遗余力地送进屋里,丝丝缕缕地蹿进我的鼻翼。
06
“妈,国庆节回来,你跟我们回郑州住吧?郑州十一月中旬就开始送暖气,家里的冬天太冷了。”
“不去!开着暖气,关着窗户,闷得难受!在家里穿单衣,出门穿棉衣,换来换去,太麻烦。”
“你那么多年都在那儿住,早应该适应了,猛一下在家过冬,可能还不适应嘞?”
“那几年看孩子,我不适应也没法儿,哈哈......你改军婶儿的腿好像是神经上的事儿,她一个人在家,买个馍都走不成。昨天我去帮她收拾屋子,看见她冬天的棉衣服还在沙发上堆着,都长毛啦!我帮她拿到咱家洗了洗。平时没人看着她点儿,她的日子不好过。”
“岭咋不给她接城里住?”
“冬天可能就接走啦!夏天家里凉快,你改军婶儿想在家住一段时间。岭也不容易,两个小孩子,媳妇看孩子又没法儿上班,他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就两间小卧室,你婶儿在他家挤着也难受,还没有在老家舒坦。”
“岭冬天把我婶儿接走,你又不用挂念她啦,跟我们回郑州呗。”
“不中!新钢他妈、你明婶、你狗奶,还有几个人,经常回咱们家坐礼拜,我走啦,她们又没有地方去啦!”
“哎!你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冬天太冷,怕你受不了。”
“咋可能受不了?在家待一辈子啦,去郑州才几天?我还是感觉在家宽敞,空气也好,一帮处了几十年的老姊妹,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心里也高兴;地让别人种着,我只管六分自留地,累不着,多活动活动对身体也好……”
“那你天天也没闲着啊?帮帮这家,帮帮那家。”
“那也累不着!眼看着他们有大堆活儿忙不完,我在家又没事儿干,伸手帮帮人家,咱有事儿时,他们也会帮咱们,邻居之间不都是这样吗?”
07
饭后,我和老妈拿几个塑料袋,一起去村头的自留地,剜了三袋新花生,掐了三袋红薯叶,摘了三袋马齿苋。
回家,剪了六袋葡萄;剪了两蛇皮袋冬瓜;梅兰婶儿送来四个嫩葫芦;俊仙婶儿送来她晒干的芝麻叶和干豆角。
回郑州要分给弟弟和表妹家,所以每样东西,老妈都准备三份。后备箱塞满,老妈还要掂两兜咸鸭蛋塞在副驾驶。
吃过午饭,两个婶儿就拿着东西,来到我家,坐在堂屋里,唠着家常。
时间眨眼到了下午五点,我要返程回郑州,爱人第二天要出差,城里的家还有84岁的婆婆、两个孩子需要有人照顾。
车子启动,我要转弯到大路上时,从后视镜里看到老妈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我一路向西,迎着落日的余晖,驰向城里的家,那里还有我另外的牵挂。
西面的天空,像被无数朵金盏花铺满,橘红色的彩霞变换着不同的图案,夕阳拉扯着最后一抹余晖不肯放手,晚霞更不愿拂袖而去,它们依然眷恋着大地。
两个多小时,我驰出高速路口,向在外地的老爸报了平安,又给老妈打电话说:“我安全到家啦!给你留的零花钱,我放在你的枕头下面。”
城里的家,婆婆、爱人和孩子们都等着我,准备去商场过七夕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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