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根烟,老张深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吐了一口。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坐在家中重新整理被打回来的小说。老张只知道,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十年,时光飞逝。曾经年少轻狂,想在文坛有一番作为。十年过去,除了年纪,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是单身,依旧住在破旧的小公寓里,依旧是拿着少得可怜的稿费,依旧是那个被老家人们以为笑柄的那个他。
拿了一块有些发了霉的面包,撕掉发霉的部分,将剩下的一口吞了下去。微薄的稿费,除了他下一篇文章需要的花销外,只够买一些面包和烟。面包是粮食,而烟,则是他支撑过来的唯一伴侣。
这篇故事,写的就是他十年间的故事,他用了十几个日夜匆匆赶了出来,但是五分钟就被打了回来。
“不够生动,没有吸引人的情节,并且一点感情戏份都没有,你觉得你写的这东西和小学生的作文有什么区别?”他的主编朋友给他甩了这句话,就让他滚蛋了。
可能如果不是因为多年来有点交情,他早就放弃老张了。老张也还算识相,拿着自己的稿子就回了家。对于老张来说,其他方面还好,一旦到了感情戏份,他真的有些头大。都说艺术源于生活,但是老张并没有这方面的生活经历。虽说没见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但他之前尝试写的感情戏码终究是被删掉,他自己看了都尴尬到不行。
老张重新看了一下自己的稿子,十年光阴,印在这几十张纸上。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是很短。从最开始大学毕业和几个朋友一起励志闯荡文坛的时候,到渐渐地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朋友有的经商,有的结婚生子,有的子承父业,也有的对生活丧失了信心,从此失去了联系。
从那之后,老张就开始一个人创作之旅。长中短篇他都不断地尝试,然后一次次不断地碰壁。如果没有他的主编朋友,他可能连拿稿费的机会都没有。老张用前一些年的积蓄和家里的资金支持自己出钱出版了两本书。但是通过他的观察,除了没有出现在人们手上以外,他的书几乎跑遍了各种地方:厕所,废品站,小商贩的垫纸,甚至桌角下等地方。几乎倾家荡产后,家里人和他断绝了来往。老张本来出身一般,家里人指望他在外面打拼一番事业娶妻生子,然而看到他把钱全部烧进了自己的书中,家里人也对他感到了失望。其实老张的父母也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但是乡亲相互走动,彼此一多嘴,老两口都觉得脸上挂不住,就狠下心不和老张来往。
就这样,小张慢慢地变成了老张,三十几岁的年龄就拥有着近乎五十岁的容貌。头发胡须也久不打理,每天很邋遢的工作,去找主编朋友,再回家。偶尔去附近小超市买一些面包,就连超市的售货员也没见过他有买过除了面包和香烟以外的任何东西,对这个邋遢鬼有些好奇,但是更多的还是不屑。
从纸堆里钻出,老张伸了个懒腰,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他的房间不大,但是好在傍晚的时候一开门就可以看见夕阳。看着夕阳抽着烟,老张的眼神渐渐地空洞起来。他是一个除了写故事以外不想打理,也不会去管任何事的人。岁月逐渐消磨了他的心智,他并没有因为现实的残酷而磨平了身上的棱角。相反,他的身上除了棱角以外似乎没有其他东西了。
过了几天,老张接到了电话,自然是主编朋友打的。对话很简短,去出版社一趟,并且带着之前的稿子过去。老张也没有多问,拿着自己一笔没有修改的稿子去了出版社。
和主编一起,还有一个矮胖的人,据介绍是影视制作人,看中了老张之前的本子,然后和主编沟通了一下。主编觉得老张前几天拿给他的作品和制作人的需求刚好贴合,所以希望老张能一起合作。
“张先生,我们这边很欣赏你的情节,据了解,这些故事还都是您的亲身经历。我们现在就缺乏这种故事。但是呢,这个故事大框很好,细节上我们需要添加一些东西。如果您能接受,我们就一起合作。放心,编剧方面不会只有您一个人完成,不会有太多的工作负担。”矮胖的制作人笑眯眯地说。
老张缓了缓神,慢悠悠地说:“我想知道你们具体想添加什么?”
主编轻咳了一声,矮胖男人并没有感到意外,“当然了,您这样投身写作事业的人都很忙,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了解我们影视行业的市场需求。现在的快餐影视文化最重要的就是演出观众想看的东西,比如感情戏,激情戏,这些戏码无论是古代戏还是现代戏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我们要在不改变您作品最终要诠释的东西的基础之上,加上一些佐料,让作品更加好看。”
老张听完呼吸有些加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写的东西要影视化,也没有想过要扬名立万。他渴望自己的东西能有人懂,有人欣赏,就足够了。听到矮胖男人说这些,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不是愤怒,更多的是满腔的悲哀。
“怎么样张先生?我们开出的条件是外面绝对给不了你的,我也从您主编先生那里了解,您最近几年稿费也不是很理想,生活起来会些许费力。但是您和我们合作,钱的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呀!这年头,谁会和钱过不去呀!”矮胖男人见老张不说话,语气有些加重道。
主编刚想帮老张说两句话,老张一拦,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我没钱,但是我不想因为钱而脏了我写的东西。它们随不是什么大作,但是在我心里,和我的孩子没什么区别。这样胡乱增减内容,我做不到。”
矮胖男人一笑,“张先生,我知道您这样的作者都有自己的小情怀,但是这个时代,你手里的稿子能赚钱的叫情怀,赚不到钱的就是一沓废纸!我们不妨摊开了说,之所以找到你,就是因为你是不太出名的,写的东西还可以。我们把你的东西拿来用,也不需要支付给你太多的钱。但即便是不是特别多,也足够你生活一阵子了。放聪明一点,别和自己较劲,别和钱较劲,这东西拿在手里又不烫手。”
“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张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出版社。
关掉手机回到家,老张发呆好久,然后点上一支烟,接着随手抄起半张纸,在上面草草的写了一段文字,放在了兜里。站起身,看了看身边放着的写满自己手稿的纸张,老张眼泪掉了下来。老张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了他最新写的那篇作品,抄起打火机烧了起来。火光映在了老张的脸上,参差不齐的胡子下,漏出了一抹微笑,伴着泪花,随着火光在狭小的房间里不断地闪烁着。
过了几天,主编收到了一封来信。他拆开一看,是老张的笔迹:
“我曾尝试过各种方式融入这个时代,恰恰这个时代不容我,也不容我写的东西。我曾想用文字来表达我内心的东西,奈何知音难觅。君助我十载,无以为报。那篇故事如果真有价值,拿去无妨,情节想必君已了然于胸,算作感谢吧。但我不想在创作者里出现我的名字,我的情怀不值钱,我也不想用来换钱。我的念想也就随着这张纸到此结束了,如果过去我写的东西能用得上,随便拿去,权当这是张授权书了吧。我走了,保重。张。”
主编看完,长叹一声,随后拨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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