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对于纸的依赖,如同对一个多年的故友。
常常在想,若是非得在四大发明中排出个先后来,造纸术毫无疑问就该是第一位的。“学富五车”的阵势过于浩大,那轩车里的简书终归是太重了,重得让文化的脚步也滞懈起来,于是纸的出现,不仅仅是让辕马的脚步变轻快了,更是让整个文化的身影,都轻盈起来。
而纸质的东西也总能带给我一份莫名的安心与愉悦,来源于草木中的纸张似乎依然带着原生的气息,当你的指腹触碰上它,仿佛触碰到了来自山林泽野的问候。
于是常常的,当我拿起一封信或是翻开一本书,想象着千年前的人们也曾做着同样的事,对这项技艺的传承至今,就很难不心存敬意。
二
在许多人看来,用纸写信在今天似乎已经变得颇不合时宜。
诚然,在当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纸信作为信息载体已经变得不便与落时,只是生活中往往有很多事并不需要迅速得知,而有很多感情更适合慢慢地传达。
我人生中的第一封信,来自于远方的表姐。
其实,我与她的关系并不若普通表姐妹一般亲密。空间的阻隔让我与两个表姐见面时,总会有种略显尴尬的陌生。
所以我常常很感激幼时那封简单的信,因为那个再普通不过的牛皮纸信封,不仅让我用另一种方式与表姐成为了朋友,更让我自此,与这古老的联系方式结缘。
我与表姐的通信,只持续到小学毕业,诸多因素让我们的纸上交流越来越少,直至中断。这不可不谓遗憾,只是,我的纸信生涯,却并未因此停止。
初二的时候,从小订阅的一本杂志恢复了多年前的一个小栏目,叫做“笔友飞鸿”。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留下了联系方式,却未曾想,因此而开启了又一段纸上的故事。
时间会淘洗出最珍贵的,六年过去了,我依然在远方拥有一份让人心安的温暖。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在信里说过的魔法梦和文字梦,前者被珍藏在梦里,而后者,我一直不曾放弃地为之努力着。难以言说这份奇妙的友情,两个女孩素未谋面却如此亲密,纸上的自己似乎与常日不同却又无比真实,明明相隔万里却又好像参与了对方的成长与青春,那份莫名笃定的安全感大概就是源于长久以来的陪伴。
更让人惊奇的是,当这份纸上的情感走入现实,竟不曾让你有半分尴尬与不适,那份老友一般的舒适与融洽那么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能真正读懂一些古诗词后,对其中的意象总是无比着迷。于是仿佛每一次的信都是由“鸿雁”传递的“锦书”,情感被小心地慎重地包裹在薄薄的信纸上,只待收信人慢慢展开,细细研读。
而很多时候,于我而言,写信并不需要两人一定在空间上相隔甚远,将情感付诸于纸张,已经成为了我所习惯的交流方式。
初中三年我与最好的朋友并不在一个班里,虽然两个班级不过几步之遥,我们却近乎执拗地一直用纸条传递信息,交流一切。是的,那时候所写的几乎不能称为信,随手撕来一张纸,或是考试时提供的草稿纸,若是有心情折腾了,倒也会找张好看些的信纸,写好后折一折,用胶带封裹得严严实实,等到毕业那天一看,竟也每人攒了一小箱子的纸条。这大概是我初中时候最美好的记忆。
到了高三那一年,一个关系很好的学妹突然提出想给我写信,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三年的纸条,于是在本该压抑和紧张的高三里,我总会收到一封封字迹可爱,词句温暖的信。天空的不同种蓝,学校里那只爱晒太阳的花猫,以及未来那好像模糊又好像清晰得就在眼前的模样,是我们信里永恒的主题。
后来我逐渐明白,纸上的交流所带给我的那份妥帖的安全感,大概来源于其记录的本质。多年后你能翻出几张泛黄变脆的旧纸,上头是你稚嫩的笔迹和年少的心事,右下角或许还会有一块不小心蹭上的墨迹,你的手指能够真实地触摸到这份记录,就像触摸到那段往事。回忆就此掀开,那年夜半的手记。
三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读书,似乎就是从远离纸质书籍开始的。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一个依赖于电子阅读的人,从网上获取信息和看一些消遣性的文章,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前必须看一会儿书的习惯被刷几遍手机所替代。
是的,在我看来,真正有力量有温度的文字,还是只有纸能承载得住。
当下的电子阅读过于碎片化和速食化,我在简单触动后很少记住什么,相反,时至今日我却依然能够记起幼时在书上看过的不少文章。
忽然记起曾经在某处看过,林徽因每次看书前,必要沐浴更衣,然后焚香在几,几乎是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将书小心翻开。私以为,这样隆重的对待,只有纸书配的起。
我甚至想起了鲁迅先生那爱书的典故,被如此珍重的,是记录了文化的纸张。如果说文是精魂,那书就是体魄,两者只有真正融合了,才是文化最完整最充实的表达。若是文字未曾实体化,就像一个无处安放的灵魂,终会遗憾地消逝在时间之中。
不少人在自己的作品得以出版时,提及最多的一句话,似乎就是“自己的文章终于变成了铅字”,可见在多数人心里,文章得以上纸,依然是一种巨大的认可。所以,实体书不仅不会随着时代发展而消失,更会益显珍贵。
我一直偏爱与纸书相关的词,不管是“书卷气”“墨香”或是“铅墨味”,这些词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好而雅致的东西,在我看来,对一个人最佳的夸赞,就是说其具有浓浓的书卷气了。
我也着迷于和纸书相关的一切活动,不管是古人重阳时节晒书的习惯,或是沐浴焚香看书的雅致,都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所以我依然执着于买书,甚至执着于书的装订排版,仿佛每带回一本书,都是带回一个将要相伴一生的朋友。或许在多年后的一天,我在园中翻一本早已熟记在心的书,天空太清朗,风声太零碎,枕书而眠,梦中似有故人来,这算不算另一种游园惊梦?
四
喜欢着纸的不同形态,就像喜欢着文化的不同模样。
常常在想,是不是纸张就代表了一个民族的性格。汉家的宣纸轻薄却柔韧,像是文人单薄的身躯中潜藏着的傲然风骨;纳西族的东巴纸原始而粗粝,草木的经络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纸而出,边上不经剪裁的毛边像是这个民族血脉中的不羁与自由。你看,不过薄薄一张纸,诉说的东西却仿佛可以涵盖所有,不可谓不奇妙。
写信,读书,原本该是寻常之事,在今日却反倒变得小众起来。常有人说这是文艺青年才喜欢做的事情,但我认为,只要文化还需要被传承,牵引着文化脉搏的纸,就是不可或缺之物。
我开始想要读那本书了,那本曾经放下,就未曾再拿起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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