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寻是我的心病。
我们认识的时候还都是十四五岁满是幻想的年纪。那时候真是又傻又单纯,没有任何社交经验,不懂得怎么选择前程,一腔孤勇,埋头瞎干,觉得自己天生不凡,时时刻刻给自己赋予使命,从来都看不起眼前的一切,从来都没有认真思考过将来,似乎将来的自己是早已经安排好的,就等着那么一天到来,自己一夜成功。总的来说就说就是活的一点不实际,把自己禁锢在幻想中,飘飘悠悠。
当然,这或许和家庭的教育有些许关系,父母从来没有给我们构建过任何未来的一切,平凡如他们,也希望我们一生平凡,而我们又不切实际的不甘于平凡。
南寻比我更甚,她是幻想派,完美派,精神派,连吃个饭选择什么饭菜都要理出一段心理旁白,告诉我,你出门的一瞬间,肯定有刹那间想吃的东西,无意识出现的那个东西就是你想吃的,所以不要在花费心思做过多的思考。
她总是喜欢跟人探讨哲学和心理问题,总是把一些简单的东西往深层次上去挖掘,活的特别有使命感,这样的性格有人喜欢,男生女生,有心事的时候的就过去和她聊聊人生,探讨探讨人性。也有人不喜欢,觉得活的娇柔做作,敬而远之了。
她高二的时候喜欢上我们班一个班长,对,南寻是我高中同学。那个班长高高瘦瘦,喜欢乐器,吉他弹得特别好。南寻一直暗恋他,准确的说也不算暗恋吧,因为像她这样和谁都可以神交的女孩子自信的表露出一点爱意是没有问题的。可是那班长对她好像并没有意思,两个人碰面的时候多少有些尴尬。
喜欢了他一年左右,高考结束后,我们聚在一起,她告诉我已经对那个人没有感觉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看到他走在路上吃香蕉,并且把香蕉皮仍在了路上。
南寻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高校,大学四年她的生活简单而有调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高高在上,像个行走的思想家一样,她支教,兼职,逃课,挂科,当选为读书达人,申请做公益演讲,总之就是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生活有意义,有深度。
她让我最感动的一句话是:我要好好努力,一定要让自己成功,因为我怕我成功不了,你有困难了,我帮不上你。
就是因为这样的话,让我视她为知己,也一直以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毕业后她去了上海,没有从事律师专业相关的工作,而是选择了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外贸工作。工作后我们联系的就很少了,只是有感悟,有心事的时候互相分享,分担一下。我对她的评价一直都是孤绝二字,也解释不清这两个字的深意,就是感觉那清清淡淡的气质里有这些字的精髓。
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了她疯狂追求爱情的故事。
她是因为大学时候暗恋的一个男生去的上海,到了上海后,她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了那个男生的住址,并在他附近小区租了一个单间。后来她对那个男生表白后,那男的居然爽快的答应了她,两个人就这样走在了一起。那男生要了她的第一次,然后就开始对她疏远了。像南寻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她是不会甘心的。之前没有恋爱的时候她总是说,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男的,现在她自己也想不到会如此便宜了那个人。
不知道什么原因那男的没过多久就辞职离开了上海去了苏州,南寻也一路从上海跟到了苏州,从上海到苏州一路21个电话打过去,至今那21条未接通电话的记录还在她不用的旧手机里保存着。
打到第22个电话的时候,那男的终于从自己工作的写字楼上下来了,下来后就跟南寻说了一句话:我喜欢聪明的女孩子,你太笨了。
你知道吗?我当时竟然没有意识到那男的有多渣,而是思绪全停驻在震惊上,我震惊的是南寻这样视尊严为生命的女人,怎么会这样放下身段去挽留一个臭男人。
挽留肯定是留不住的,不过南寻选择了裸辞留在了苏州。那个让她遍体鳞伤的地方,用她的话说,她要在这所城市用荣耀洗尽伤疤,像凤凰涅槃一样。
在我们友情的空白期,我当然认为她是在全身心投入的争取荣耀,然而再次另外震惊的是,这中间她居然陆续又交往了两任男友,而且都是玩音乐的。
我之前问过她的,为什么会对那个渣男那么上心,她说因为他也喜欢汪峰,热爱摇滚。这两任也不例外,一个搞乐队,一个做音乐培训。
那个搞乐队的跟她分手的理由是家里给他找了个医生,他要回去和那医生结婚,他们门当户对。
那个做培训的跟她分手的理由是,他配不上她的才情,她值得更好的。
总之,分手的理由千千万,到最后无非就是南寻自己总结的那句话,还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
在一次宴会上,南寻和她的第一任渣男又见面了,那时候他的身边有一个大他十几岁的女友,是个研究生,人长的很漂亮,家境殷实,自己也很努力。这就是他离开南寻和上海的原因吧。
那天晚上南寻喝醉了,然后买了去黄山的车票,自己一个人在黄山顶上放声痛哭,哭的死去活来。
那是她才开始思考爱情与现实的问题。
我那时候很心疼她,抱怨老天对她不公平,恨透了那些渣男,却没有好好想过,为什么她会这样,怎么才能成为她们眼中的优秀。
考研,考公务员,当老师,有一份他们眼中的正式工作吗?我有一段时间特别不喜欢别人讲正式工作这几个字,什么叫正式工作,难道那些在私企的人,只身在外的人,起早贪黑,一样在为社会创造价值,一样在殚精竭虑追求自我价值的人就不是正式工作的人了吗?
人是会变的,可信仰不会,虽然转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她们期望的圆圈里,我依然尊重那些选择。
不怎么联系的日子里,我们互相住在对方的心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带上我,包括传销。
是的,她被弟弟带进了传销,并且发展的第一个下线就是我。
我被玉姐姐救出来后的很长时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和南寻为什么会被骗进去,我们傻吗?好像也不傻,比我们聪明,入了坑的人也很多很多啊,直到有一天,南寻终于承认自己这些年的失败后说的那句话。
“都是你们的夸赞,让我一直自命不凡,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好。”
对啊,自命不凡的人才会觉得那样一个千百万的生意找到自己不是天上掉馅饼,明明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我啊。这些年经历的挫折和精神挫败都是上天的考验,经受住了那些考验,我的远大前程就顺其自然的而来了。
多可笑,多可悲啊。为什么她那么善良,并没有做坏事,还要遭此一劫呢?或许真的天将降大任?
在那个神秘组织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丹叔一家。丹叔是南寻带我去见的第三个人,也是他的出现让我对这个生意有了点信任度。丹叔个子不高,微胖,白衬衫黑西服裤,黑色皮鞋,带一副眼镜,温文尔雅,侃侃而谈,典型的领导做派,而且还是央企和国企的领导。果不其然,丹叔之前确实是在央企工作,丹叔可一直是这里的金字招牌,因为他的存在非常有说服力。
丹叔的妻子庞姨,一头齐耳微卷单反,长相温婉,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她们的女儿昭琦,落落大方,走在街上很有书香门第家女孩的气息。昭琦的男友王城,是被昭琦带过来的,王城说刚开始他一直以为昭琦是在用感情骗他,直到他看懂这个生意,他才知道这是真爱。
其他的还有刘璐一家,之前是做卷帘门生意的;项姐姐和她的妈妈,项姐姐是研究生毕业的在编教师,她的证件我都看过;秦妈一家,朴实的农民;夏姨一家,她老公和儿子都是新闻记者;郭振宇一家,他大学刚毕业,父母是被他带过来的……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虽然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组织故意培训了他们,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角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假着假着也就真了。不过,再仔细想想,如果是,那这些演员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干脆去做演员好了,何必要陷在这里。
这个以国家名义存在的传销组织的洗脑能力大到令人咋舌。庞大组织,分工细致,理论充足,一整套洗脑流程下来,意志不坚定的,自命不凡的,走投无路的,想体验非凡人生的,你就会充分,坚定相信自己就是拯救国家的红色神秘人物了。
我被困在那里一个月,每一天都是煎熬,我确实已被成功洗脑,并且想第一个把柳姐姐拉下水,因为我一直觉得她是我们中间最需要帮助的人。我对所谓的生意确信无疑,但我困惑和为难的是,我需要编好多的谎话,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骗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我是个孤儿就好了,让我留在这里和我们伟大的信仰共存亡,千万不要涉及到我的父母和家人,我不希望他们和我一样,一个一个骗下去,直到成功。我自己就好了,等我成功了,他们就享福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那些前辈,他们都夸我是个有福之人,事事为别人着想,生意不会亏待我,国家也不会亏待我,因为我们是不穿军装的部队,是忍辱负重的经济城墙。
柳姐姐被我骗过来后第一天就识破了这些把戏,她被吓得连夜逃回了上海。她在微信群里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其他的小伙伴,她们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我的家人,是玉姐更是只身前往,把我从南寻手里抢过来,带上了回家的火车。
兵荒马乱的一个月结束了,我在家沉思了半个月,也没有回过神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而南寻却还在沉迷。
我是她的第一个下线,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下线,接下来的半年她再也没有成功过。摆在她面前的就是经济问题,因为没有下线就意味着你没有收入,而在那里吃喝拉撒都是需要钱的。
为了尽快成功,她变成了八爪鱼,在网上打起了感情牌,也确实遇到了几个真的想和她在一起的痴心男儿,但是一见面就看生意,让这些姻缘都不欢而散了。
我知道她很快陷了深深地无助。
后来,她们那条线上的一个重要人物突然醒悟,带着家眷全部逃离了,至此她们的生意就彻底搁浅了,想在复兴真的很难,南寻走投无路,回来工作筹集运营资金。
这个生意是她的弟弟拉她下水的,她却陷的比弟弟还深,她的弟弟更惨吧,辞了国企的工作来到了这里,现在一无所有,一切重头再来,我无法切身体会他们姐弟的遗憾,我只是心痛,那些还在做着三年成为千万富翁梦的农民,工人,学生,老师……
回来后,南寻开始认真找工作,她被打击了,在应聘中,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平庸,工作的两年是稚嫩的,传销的两年是荒废的,她的工作经验是零。
好在,大山压不到好汉,风雨打不倒南寻,她彻底把自己从天上拉回了地下,沾染着大地的泥土气息开始奔跑。
南寻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所以她就从律师事务所的实习生开始,一步一步直到现在通过了司法考试,并且准备和好友合开了律师事务所。
又是草草千字概括了她的三十年,多少风餐露宿,痛苦无奈言虽有尽,也依然意无穷。
我之所以说她是我的心病,是因为她一直觉得对不住我吧,所以也不好意思和我联系,坚强如她,自尊自信如她,却把自己最糗最伤的一面留在了我这里。
我认识子游的时候她也找了一个新的男朋友,和子游一样是个兵哥哥,比她小四岁。据她自己说,那男生初吻还在。
刚认识的时候她经常发朋友圈,并且大声宣布,她找到了那个家里有钢琴,会弹吉他的男朋友,恩爱秀时候的特别多,也特别直白。持续半年吧,状态大都删除了,再也没有发过。不过,她告诉我,他们还没有分手,并且见了家长准备结婚了。我问她,你真的喜欢他吗?
南寻回复,还行吧,就是他吧,不想再费心找了。
两个人从认识就一直异地,南寻好像也没有去他的城市的意思,不仅没有反而还越走越远。我一直不理解。后来子游告诉我,她那么心气高的女孩子怎么会甘心情愿跟着一个当兵的在那么个犄角旮旯的城市里。
我想也对吧。
我现在对她的了解大多通过朋友圈,她很少在向我吐露心事,偶尔有次聊天,虽然总是表现的自信,快乐,洒脱,可直觉告诉我,这些都是她佯装的,她不再提任何过往,或许想尽快忘掉自己的前半生吧,毕竟前半生里最了解她的人是我。
唯祝福,愿她不被岁月再伤害,愿她终得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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