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个人影越来越近了。白色的上衣，青色的裤子，是我们县各中学特有的校服。那个人影走得很顽皮，像是在跟左腿做寻找重心的游戏。他的整条左腿不像是长在身上的，倒像是从髋骨上用吊环挂下了一条两节棍，每当用这条左腿的时候，他整个身心就得小心翼翼地去试探寻找，艰难地把身体的重心放到两节棍好不容易形成的直线的顶端。他的头还时时非常不识相地突然抖动，突然抖动，像遭到突然袭击。腮部的肌肉也不受控制，时时突然就把嘴拉歪。这看上去就更增加了游戏的难度，让人着急。
是他，是萧小，大概方圆百里，他是独一无二的。还好，他能够控制眼神儿。从他出现在校园那天起，每次遇见，近了，我总是把眼神儿聚焦到他的眼睛上，同时我的心中会升起一轮太阳，温暖，纯静，明亮，爱。
近了，是他。我心中早已升起那颗太阳，凝视着他，等待他说老师好。可是天哪，突然，萧小缩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堆。我头晕目眩，立刻对身体失去了知觉，只觉得右脚跟以上是旋转的棉花团，旋转的气流，旋转的无边黑暗……
“一颗心为谁奔忙……”“电话!谁给我打电话?”我艰难地，从迷糊中回拢心神，睁开眼睛，抬头，掀起自己的上身。还能动。原来不过是梦一场。
“你还不来呀？学生家长已经闹到校门了。你不要再走正门了，就从学校西边的墙爬进来。快点儿，到二楼会议室。我们有事情安排。”我颓然放下电话，苦恼地摇头，摇头，“唉，这算什么事呢？”我真想大哭一场，也想冲过去把头撞到墙上，撞疼，撞碎，撞烂，撞得这个世界跟我无关。
萧小确实死了！萧小确实变成了肉饼!
昨天救护车来的时候，他的血早已经流尽，就那么软塌塌血糊糊薄薄一摊。
“呕!呕!呕!”我天旋地转。昨天，我肠子都要呕出来了。而我的心也碎碎的了。
谁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02
昨天上午7点半晨会。辍学二十多天的萧小父母带着萧小在办公室等我。
“李老师，给你添麻烦了，”我一走进办公室，萧小爸爸，那个矮个粗胖黝黑的男人就从椅子弹起来，右手举着一支烟，左手握着一盒，苏烟，亲亲切切地迎上来，“我想让萧小来上学。”
“谢谢，我不抽。学校有规定。您请坐。”我冲站在男人身边的女人点点头，“您请坐，”把眼睛望向萧小，心中又升起那颗太阳，“萧小，你恢复好了吗?欢迎你回来呀!”萧小头一抖，瞟他爸一眼，嘴抽了抽，“没，没有!”
“啥没有!再说我揍死你，你身体已经这熊样，再不学点知识，你想做废物，让老子养你一辈子吗!”
“你说啥泥。”女人用手拄一把男人的后腰。
“你可不能这么说，萧小的身体也不算什么，有很多人还不如萧小幸运，尼克.胡哲生下来没有四肢，人家事业成功，老婆漂亮，孩子聪明。萧小你是不是还知道很多这样的人，给你爸爸多讲讲。你一定会像那些人一样，给你自己和爸爸一个好生活。”
“哼，我可不敢指望。不窝在家里吃穷我就不错了。”
萧小是我刚接手的新班的学生，有三个月之久了。半个月前，他突然给我一封信，说了自己对自己身体的自卑，说特别怕有的学生的眼光，无论是别人的好奇、惊讶、厌恶，所有眼光都像冰冷的刀片，把他的心割得一片片的，他感到疲惫又绝望，不想待在学校里了，要避开那些目光，回到家里待一段。
“那你怎么学习呀?”
“我，我，自学。”
“能坚持在学校吗？我可以给你配一个好同桌，怎样?”
萧小暖暖地看我一眼，“老师，我知道您对我好，可是，我还是不行了老师，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每年都这样，在家呆几个月。”
“其实人活着活的是自己的人生，有些事自己说了不算，有些事自己说了算。比如你，把精力放在自己的优势上，你头脑聪明，心地善良，语言能力很强，多读书学习，加强优势，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感到自己的力量了。你看看下面这个孩子，只有右手4只手指能够活动，他叫谭永亨，他将来会用轮椅控制杆操作计算机，什么事都能完成。这是个智能时代，不是靠体力的时代，社会对人的限制越来越小了。你需要的是学好知识，知识就是力量。你回家会耽误学习呀!”
身残志坚 谭永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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